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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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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这一年的夏天特别热,风扇开到最大,吹来的风都觉得是热的。窗户开到最大,窗帘贴着墙一会儿飘起来一会儿又落回去。

白天太长了,八点多太阳才彻底下了山。

程殊写完最后一题,擡头看向闹钟,正好一个小时四十分。

一套题写完了,那还有检查的时间。

放下笔揉了揉手腕跟脖子,往后靠着椅背,转头往窗户外看,外边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的,难怪凉快了不少。

“刚切的西瓜,你歇会儿再写。”林秋云敲了敲门,端着一盘西瓜,“考前别睡太晚,要注意休息。”

程殊伸手接过来,点点头,“知道了,等会儿再看看题,十一点就睡。”

边说边擦手,拿了一牙西瓜啃两口,“谢谢妈。”

林秋云笑着看他,正要离开时,忽然脚步一顿,瞥向那张不到一米五的床,眼神从疑惑到震惊不过短短几秒。

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她艰难地捏住手,目光落在程殊身上,见他一手拿西瓜一手翻着书,不敢再待下去,匆匆转身离开。

程殊心思都在书上,一点没注意到他妈的表情。

刚到十点半,梁慎言的电话就打来了。

程殊拉好床边,又关了门,一边接了电话一边坐回去,看着屏幕里的梁慎言,趴在桌上,下巴抵着胳膊,“今天累吗?”

“还好,才到家。”梁慎言趴在沙发上,比刚回去那两天好点了,“哥把我换回来了。”

这几天里,他们兄弟换着去陪夜,白天是他爸或者小姑,总是要有个人在医院里,生怕出点事,老人身边两个亲人都没有。

“那你好好休息。”程殊看着梁慎言,伸手戳了戳屏幕,“明天我要去拿准考证了。”

梁慎言搂着抱枕,侧着头,“我在看机票了。”

程殊用下巴蹭了蹭胳膊,没有让他过阵子再回来,任由自己的依赖表露出来。

他想梁慎言回来,想要在考完的第一时间和他拥抱。

“别瞎想,乖乖等我回去,然后等叔手术恢复了,你和我一起来看奶奶。”梁慎言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隔着屏幕伸手摸摸他的脸。

程殊垂着眼“嗯”了声,过会儿才擡起来看他。

梁慎言看上去真的很累,都有黑眼圈了。

像是回到了之前睡不好的状态,只是没了焦躁。

开着视频说了会儿话,程殊看着梁慎言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又一个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挂了电话。

这一晚突然下起了雨,半夜两三点下的,到早上都还飘着毛毛雨。

程殊睡得不踏实,睁开眼发现房间里比平时暗,才知道昨晚下雨了。赖了会床,看看时间爬起来收拾,打算随便吃点就去学校拿准考证。

从房间出来,看见程三顺站在房檐下,擡擡胳膊动动腿,真按照医生说的,每天活动活动。

“要去学校拿准考证啊。”程三顺完了弯腰,胳膊举过头顶,“那回来的时候顺道买包盐,昨天你妈说盐没了。”

程殊打着哈欠,往卫生间走,“知道了,多买两包放着吧,反正都要用。”

洗漱完出来,林秋云已经给他煮好了粉,让他吃了再去学校,反正一天都能拿。

捧着碗在堂屋吃完了粉,擡头看外面的天,天放晴了,空气变得又湿又热,比暴晒天还难受。

拿手机看群消息,其他人正互相问什么时候到。

“爸,妈,我去学校了啊。”程殊一边回消息一边说。

程三顺叉腰站在房檐点。”

程殊回头看他一眼,指了指棚里的自行车,“后轮轴好像坏了,反正不赶时间,走路也一样。”

林秋云从厨房探出头来,让他走路别玩手机,小心看车。

前段时间说的征收土地,就是为了修一条高速路,所以路上多了很多平时少见的泥罐车、大货车。

程殊答应了声,跟他俩挥手,拿着手机出了门。

早上还阴沉沉的天,等到学校的时候,又是大太阳了,晒得人在太阳下一点待不住,只想在阴凉的地方待着。

刘班看他们几个一起来拿准考证,没给他们压力,就说考试那天她跟其他老师都会在考场外面等,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跟他们说。

等他们要走了,才叫住他们。

“学了十二年,全力以赴别留遗憾,考完了就往前走,人生还有很多可能,不仅仅只有高考。”

“谢谢刘班三年的照顾,三班永远是最棒的!考完了大家一起吃饭!”

今天来拿准考证可不是道别,考完了还有同学聚会,那才是真正的狂欢。

他们从办公室里出来,碰到认识的人,打了招呼互祝考试顺利,走走停停的,小十分钟才出了教学楼。

这个点外面日头正盛,走回去得晒蔫了,商量了下,打算去附近的店里吃个午饭。

还好学校外面那几家卖粉面的店还开着,熟门熟路进去坐着,点了几个炒菜,又买了几根棒棒冰,吹着风扇边吃边聊了起来。

“天可太热了,往年高考不都下雨吗?我爸还说遇水则发,肯定能考好。”庄悦热得脸通红,“考完了,好想出去玩,要不我们约着去周边哪里玩吧?”

“等成绩出来了再说吧。”舒凡看眼程殊,抽了筷子先吃,“成绩没出来,我爸妈肯定不让出门。”

刘柳拿着碗添饭,忍不住感慨,“过得真快,总觉得上高三才是前一阵的事情,这么快就要高考了,后天,老天爷,考完就真的结束了。”

“要是在一个考场就好了,中午还能一起吃饭。”王世豪看了看准考证,“芸芸和程殊一个考场,我跟凡姐一个。”

周明越端着碗,穿了件黑色背心,跟他们格格不入的,“我们三一人一个。”

庄悦叹气,“怎么单独抛下我一个人,连个伴都没有。”

龙芸芸看了眼程殊,被小炒肉辣得喝了口水,“离得不远,考完了还可以一起。”

程殊拍了张准考证发给梁慎言,擡头的时候,正好发现她在看自己,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碍事。

这几天梁慎言不在的事,只有龙芸芸知道,还是跟他聊题的时候多问了一句,才知道的。

“每年高考都下雨,今年天气预报说是还下。”庄悦拿着手机还在研究天气,“那我们还是得发!”

舒凡笑她迷信,但没有泼凉水,“那祝我们考的都会、猜的全对。”

“大家都会考出一个满意的成绩!”庄悦举起手里的一次性水杯,“加油啊!我的朋友们!”

“加油!”

“一定能考好!”

“考神保佑!”

“学神附体!”

程殊一向不扫兴,举着杯子,“那就祝大家都能考上心仪的学校。”

人生的分别有很多次,高考只是其中一场。

大家在小松林出来的路口挥手道别,各自走进不同的岔路口,然后等着下一场重逢。

程殊走在路上,有点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拿帽子,两点多的太阳晒得他头晕,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看向前面不远的小路口,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

正朝着树荫走过去,拿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程殊拿手挡着看了眼,是林秋云打来的,一边接一边问:“妈,要买盐还要买什么——”

炙热的太阳照在头顶,程殊却脚底生寒,一阵一阵发晕,心慌得控制不住手发抖。

身上在发冷,毛孔一阵寒噤。

电话那边的声音不是林秋云,是张建国。

他说,程殊,快来卫生院。

程殊不太记得那天的很多事,记忆像是被切割了一样,从那通电话到去殡仪馆,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

他只记得那天的太阳很大,街上很吵,卫生院空调很冷。

到了殡仪馆,程殊坐在凳子上,看着张建国和杨树苗他爸杨华忙前忙后,忽然回过神,才发现背心已经湿透了,贴着肉,空调一吹,有些冷。

林秋云一直在哭,一直在说对不起,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更没办法像她一样嚎啕大哭。

他只是攥着手机坐在那儿,接过黑色的袖章,然后挂在胳膊上。

“妈。”

程殊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是刚才吃饭时候揣的,“擦一擦眼泪。”

林秋云哭得眼睛已经肿了,几乎坐不住,披头散发坐在那里,望向刚布置好的灵堂。

“小殊,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程殊皱眉,拍了拍她的背,“和你没关系。”

过了几秒后,他才问:“为什么会突然脑充血?”

林秋云猛地擡头看他,表现变得慌乱,匆匆低下头不敢看他,“小殊——”

程殊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妈,他是我爸。”

沉默的时间里,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的漫长,角落里的母子俩屏蔽了周围的一切,只剩下他们。

过了很久,林秋云才捂着脸,弯腰趴在膝盖上,“他说你的自行车坏了,给你修修到时候还能用,所以我在厨房里收拾,他就拿着工具在那儿修,有零件掉到桌子

耳边“嗡”的一声,后面的话程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整个人如同掉进冰窖,浑身上下都在发冷,连牙齿都控制不住地打颤。

为了给他修个破自行车,他爸没了。

程殊僵硬地坐着,直到林秋云发现他不对劲,轻轻碰了他一下,他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佝着背,上半身几乎都贴着膝盖,不停地咳嗽,咳得整个灵堂都是他的声音。

张建国听到动静,连忙过来问怎么了,程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擡头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弯着腰一直咳。

张建国和杨华站在旁边,只看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双双别开眼,眼睛通红地抹了抹眼泪。

这些年,他们认识的人也有上了年纪突然脑充血走的,甚至有的都没坚持到医院,当场人就没了。

程三顺脾气大,人还浑。

大家一直觉得,程三顺这样的人,大概能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的话,能活得挺久,变成个有点讨人嫌的老头子。

话不好听,但是这么想的。

人没得太突然了,就像是命里注定的一样。

这一劫,躲不过去。

灵堂哀乐响起的瞬间,程殊才终于擡起头来,呆滞地看向躺在那儿的程三顺,忽然发现那么熟悉的人,突然变得好陌生。

他一直觉得他爸是个挺高的人,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更高一些了。

原来,都过去了那么多年。

送程三顺去医院的时候叫了救护车,街上认识的人大部分都知道了,镇上就那么点大,哪有传不开的事。

人一生,无非是红事和白事。

灵堂布置好了,从下午就一直有人来告别,送送程三顺最后一程。

程殊和林秋云是家属,得一直跪在旁边,来人了就鞠躬,人走了就继续跪着。

去年程冬他爸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现在走的人是程三顺,该跪的人变成了程殊。

磕到最后,人都麻木了。

下午六点多,灵堂才安静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家,程殊耳边总觉得能听到别的声音,人的精神疲惫到顾不上难过。

他跪得膝盖有些疼,稍微挪了挪位置,看了眼身边林秋云,想让她去休息会儿,张建国就过来了。

“殊啊,你要不要给小梁打个电话,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在你家住了那么久,三顺在的时候病了忙前忙后,好歹……”

张建国搓了搓手,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跟他说一声。”

听到“梁慎言”三个字,程殊还没有反应,旁边的林秋云猛地擡起头,声音尖利地开口,“别!别打!”

林秋云魔怔了一样,喃喃道:“不要再麻烦人家了。”

张建国一愣,看向程殊。

程殊从怔然里回过神,才想起来这一下午他都忘了联系梁慎言,想说“好”的时候看见了林秋云的表情。

他从来没有在林秋云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惶恐、无助、担心和内疚、自责,几乎是哀求一样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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