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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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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殊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梁慎言。

刚要问,却忽地想起什么,倏然睁大眼,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盯着林秋云,背心一阵阵发凉,不自觉攥紧手里的纸钱。

她知道了。

什么都不用再问,他唯一的秘密,被发现了。

程殊不羞耻、不辩解,只是低下头,不去看她,往盆里丢了一叠纸钱,“他那边有事。”

张建国不知道他们怎么了,只当是太伤心,又看了看程三顺,叹了口气,“前几天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还念叨着等你高考完了,上个大学,以后找个对象,他就能当爷爷抱孙子了,可以跟我一块带孙子。”

“那天……”他停了一下才继续说:“殊啊,这是你爸给你留的存折,说是给你结婚盖房子攒的,之后征收地的钱也发这里面。”

“他怕自己挺不过手术,又怕手术失败什么的,我去医院的时候就给我了,说我知道怎么领,要是他没了,我还能给你说详细一点。”

那么不讨人喜欢的一个人,一辈子都挺讨嫌的。

父子俩相依为命十几年,从程殊才桌子那么点高,到现在比他还高,打过、骂过,从来都不是父慈子孝的家庭,可程三顺只有这一个儿子。

没真的丢掉过,也抱过他、亲过他。

记得他喜欢吃什么,会买零食跟他一起吃。

程殊怔住,耳边短暂地失聪过后,终于把脸埋在手心,哭了起来。

他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只有眼泪不断从指缝流出来。

张老头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杨华开车去接的。

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眼睛红红地站在灵堂里,抹脸、抹眼泪,说程三顺太不孝了,年轻时候要父母操心,又说他不靠谱,上了年纪要儿子操心。

人走了,那些好的坏的都不重要了。

看着长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老人家哪有不伤心的。

程殊听了几句,听不下去一个人走到了外面,空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惨白的灯。

他正要找个地方坐下,就看见旁边矮楼梯那儿,坐了个人,手里拿着烟,火星在黑暗里,一闪一闪的。

没有一点准备,他跟对方看来的眼神对上。

是杨少威他爸,杨老三。

等程殊坐在凳子上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上回坐在急救室外面害怕。

只是脑子里乱乱的,心空了一片,浑身发凉,根本不知道杨老三什么时候走的。

过了很久,他感觉手机在振,拿出来看见“言哥”两个字时,慌乱地看向四周,发现根本没有一个角落可以遮掩过去。

手机一直在振,手心都麻了一样。

程殊难过地低头看去,才发现是电话,不是视频。

屏着呼吸,点了接听。

“言哥。”

“又在写题啊。”梁慎言没问他为什么半天才接电话,“我最快后天早上到,最迟下午。”

程殊咬着下唇,听到他声音的瞬间,眼泪已经掉下来,“好。”

梁慎言正在开车,医院那边有消息,梁奶奶的情况稳定,今晚观察没什么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

“对不起啊,答应要送你的,缺席了半天。”

程殊努力控制着呼吸和语气,可是对不起三个字太重了,彻底压垮了他,“言哥。”

梁慎言皱了下眉,看向前面的变绿的灯,跟着车流继续走,“怎么了,哭了?”

程殊吸了吸鼻子,望向灵堂的方向,“嗯,想你想的,我有点怕。”

梁慎言听到这句,怔了怔,却被后面的喇叭搅乱了心思,“别怕,正常做题就好,跟平时一样。”

车窗外的霓虹灯绚烂又华丽,遇到周五,街上人来人往,全是下班后享受自己时间的人。

“我马上就回去了。”

程殊张着嘴,轻轻地平复呼吸,才开口,“嗯。”

“我等你回来。”

电话挂断,程殊坐在那儿,抱住膝盖,用下巴抵着,怔怔地盯着地板发呆,一直没有再进灵堂。

他撒谎了,撒了一个很大的谎。

梁慎言知道后,不会再原谅他了。

程冬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胳膊上戴了袖章。

安静地走到程殊旁边,眨了眨眼,小心地握住他的手,“哥哥,别哭。”

程殊擡起头看他,像梁慎言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嗯,不哭。”

他真坏啊,骗了这么多人。

骗了程三顺,也骗了林秋云。

他们作为父母的期望,这辈子都不会实现了,他不会娶妻生子,永远都不会。

这一通的电话,像是一根针,无声地扎在了梁慎言心里。

直到高考前那一天晚上,白天还正常发消息的程殊,突然不接电话联系不上时,梁慎言才意识到不对劲,他一边查机票一边联系程三顺。

家里三个人的电话,一个都打不通。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不敢细想,可除了他们,他谁都联系不了。

梁慎行知道后,替他联系了司机,又让他联系程三顺的主治医生,一晚上梁慎言都没有合眼,六点多的航班直接飞。

萧婉茵和梁远山送他去的机场,让他有什么事立即联系他们,别一个人扛。

航班落地,司机已经等在机场外,直接走高速送他去县城的考点。

高考有交通管制,去考点的路都不堵车,只是今年又和往年一样,下起了大雨。

考场外,家长、考试全都撑着伞,等着考生出来。

梁慎言看向外面的人群,低头看了眼准考证,关掉和程殊的聊天页面,拿着伞下了车。

他一直都是镇定的,如果不是撑开伞时,手在抖。

学校里铃声响起,家长老师一拥而上,往校门口挤去。

梁慎言站在人群里,扫过那些往外走的学生,一群一群,走出来了很多人,依旧没有看到程殊。

直到看见了龙芸芸,她站在班主任和父母身边,擡头时跟他的眼神撞上。

梁慎言沉默地站着,点了一下头,走向她身边不远处的便利店,之前站在那儿的家长已经散了。

过了一会儿,龙芸芸走过来,喊了他一声。

梁慎言压着心里的急躁和不安,伞身倾斜,不让水掉在她身上,“程殊和你一个考场?”

龙芸芸咬着下唇,点点头,“嗯。”

梁慎言不愿意乱想,只是问:“他——”

龙芸芸眼圈已经红了,不敢擡头,“言哥,程殊没有来考试。”

没有参加考试。

努力了快一年,最后那几个月,几乎拼命在学的人,前天还在跟他分享考场,藏着小心思想他回来的人,放弃了考试。

梁慎言没有办法再维持表现的镇定,有些急躁地想问什么,但疑问太多了,他不知道该问哪一个。

“程叔叔,脑溢血走了。”

悬在心上的那把刀,倏地掉下来,笔直地插进了他的心里。

周围的吵闹逐渐从梁慎言的世界里消失,雨声充斥了他整个世界,他差点站不住,只能伸手扶了一下旁边的门,久久地说不出话。

什么都不用再问了。

程殊最难过的时候,他不在。

从县城回到镇上时,梁慎言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空调暖风吹着,却还是在滴水。

司机一直在看他,后来不看了,沉默地开着到了街上可以停车的坝子里。

雨过天晴,地面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水洼。

梁慎言推开门下车,只拿了手机,一个人朝程殊家里走去,碰到了人,大家想安慰他,他第一次失去了教养,一路沉默地回到了那个早就变了样的家。

第一眼觉得是危房,后来住了一阵,慢慢地习惯了。

虽然隔音不怎么好,但抗风抗雨,暴雨天都不会漏雨。

走进院子时,和他走之前没有什么不一样。菜盆还放在水池边,自行车还放在棚

可是,程殊呢?

少了程殊,少了程三顺,少了林秋云。

小狗也不见了,不会看见家里人回来,就摇着尾巴跑上前。

梁慎言推开房间的门,所有东西都还在,程殊什么都没有带走,连那些堆在一起的卷子都没有拿走。

只在房间门口站了几秒,他就待不下去了。

“……是小梁吧?”

院子里忽然传来声音,梁慎言反手关了门,转头看去,眼里的期待一瞬间变成失望。

年迈的老人家,只是眼神宽和地看着他,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

又一次来到程冬家,他站在院子里,看到了跟小狗玩的程冬,小狗听到声音,摇着尾巴转过来,看见是他,立即跑到他腿边,哼唧哼唧地咬着他裤腿,委屈地叫个不停。

“人是昨天火化的,他们母子一起走了,家里的钥匙给了我们和建国家。”

梁慎言蹲下来,摸着五福的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问:“见到最后一面了吗?”

程冬爷爷没有回答,抽着旱烟,望向了远处的山。

那里葬着他的儿子。

梁慎言没有再问,看见程冬过来,跟他一样蹲着,伸手去摸五福的头,察觉到他的目光,懵懂地擡起头,对着他笑了笑,没有一点防备心。

小孩子单纯,谁对他好,他就对谁亲。

不好的,都不会记得。

梁慎言收回视线,抱着五福站起来,伸手摸了摸程冬的头,“老爷子,我想把小狗带走养。”

程冬爷爷“嗯”了声,起身进去看程冬奶奶,“带走吧,当个念想。”

走到门口时,他停住,“他走的时候说,你会回来的,麻烦我跟你说声,不用再管他了。他没办法见你,见了你就走不掉了。”

程冬爷爷活到这个岁数,看过太多事,也见过太多人。程殊和梁慎言是好孩子,就算出格了,那也改变不了这点。

进屋前,他叹了口气,“好孩子,放过自己,也放过他吧。”

他们这里太小了,小到很封闭,不是人人都那么包容的。

梁慎言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大哥哥,你要走了吗?”程冬仰着脸,一脸好奇地问:“哥哥走了,你走。”

梁慎言看他一眼,不知道是看他还是看小时候的程殊,过了会看向外面,“听爷爷奶奶的话,好好长大。”

从钱夹里抽出一叠钱,用盘子压在了桌上。

离开程冬家后,梁慎言又回了一趟家,到家门口前,给江昀发了条消息,让他帮个忙。

从秋到冬,又从春到夏。

一年那么长,又这么短。

梁慎言站在院子里,抱着五福用定时功能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程殊。

“程殊,我回来了。”

发过去的消息,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收到过回应。

那一晚的电话,是那几年里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短,连十分钟都没有。

原来世界真的很大,想遇见一个人那么不容易,走散了就彻底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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