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潮涌(1 / 2)
暗色潮涌
谢祯沉默着去解衣带, 拉开襟领,将外袍扯开丢在一旁,那眸光却始终仅仅盯着人, 幽深中分明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钟离遥蘸足了墨,落笔在胸膛, 浓墨重彩、疏密错落,是一副山月梅。
执笔者的眉眼总是淡淡的,可挥洒的力道,却分明变化着,一时隐忍克制, 似要流出一缕花魂般, 怜惜颤抖着;一时又肆无忌惮, 将那山间影绰、枯绝枝干,勾勒出不羁的开阔。
那笔触柔软,像唇边的吻, 像情人的呢喃和轻吟。
谢祯微微仰起头, 又缓缓低垂, 他这样的难挨,却只能瞧见人发间的一枝簪子。
渐渐地,那胸膛和额间都生了细汗, 瞧上去水光潋滟,将一副山月衬得流光, 月色似化了形, 落在那一枝孤绝的梅上——可是这梅,还未完成, 并无一粒瓣子。
钟离遥伸出指尖,在一粒细汗处碾开, 那墨迹生了模糊的痕迹,如夜影下山间欲拒还迎的花苞,生出鲜明的光影关系。
他画这一枝,凝神沉默,满腔的情愫暗涌着,在烛火摇曳的殿堂,在风雨轻狂的夏夜。
那笔落在一点茱萸——忽然被人钳住了腕子。
钟离遥微微挣了一下,缓缓道,“还未画完。”
“兄长生气了。”谢祯道,“兄长分明是生我的气了。”
钟离遥仍含着笑,“祯儿并无什么过错,朕怎么会生气呢。”
“我请战,让兄长不开心了。”
“纵是祯儿不请战,朕早晚也要下令。祯儿有心报国,是好事。”
“这就是了。王令莫敢不从,若是兄长用君主的身份下诏旨,将军是不得不从的。兄长想让那个君主作‘坏人’、作‘无情人’,可祯儿偏偏没给您这个机会。”谢祯神色幽暗,“此事,不得不做。以人君之心、以人臣之忠,聆诏接旨、领命出征,惯是最无情无义,顺理成章的——如今,祯儿虽‘忠’了,却伤了兄长的心。”
钟离遥隐忍着,擡眸看他。
“君臣,棠棣,你我,兄长一定要分这么清楚吗?站在君主的身份上,遣一个将军出征,想必对您来说,更容易些吧。兄长不想我走,君主却只能要我走——不得不走,那仗,也不得不打。”
谢祯仍牢牢地擒住人,隐约有一丝强硬的态度,“兄长,我分不清了。这许多年来,我已分不清那忠、那情、那爱、那期盼与落寞了——兄长,只要能为你做些什么?性命又何妨呢。”
话音微颤,那强硬倒更像是倔强,将军的眼底又要起雾。
钟离遥终于挣开了他的钳制,红着手腕去蘸了一抹朱红,“朕,还没画完。”
谢祯眼底那雾气浓郁,化成了水,落下一颗来,两颗、三颗,簌簌的成了串。
钟离遥擎着笔迟迟不落,他那点恼,终于让人的泪森*晚*整*理给疼惜化了。
一向冷静自持、游刃有余的君主忙给他拭泪,擦了又落,那满腔子的情绪,别说是气恼了,只跟着心尖都疼了。
谢祯忽然伸手去抱住人,伏在肩上,哽咽吞声,“兄长,我好想你啊。”
“兄长,我好想与从前一般,能日日伴着你,哪怕远远看着也好。可——可兄长需要的人臣之忠,却不是祯儿的心。”
“我总能在兄长的眸光里,读到那句话。可是——兄长,我都等了很久很久了。”
钟离遥怔了片刻,“什么话?”
“兄长就好像是在说:‘再等等,祯儿再等等,还不到时候,就快了’。”谢祯泪难自禁,“等到长大、等到封官爵、等到立战功,等到平定叛乱,等到——兄长,祯儿愚钝,祯儿想着,大约兄长是想等到天下太平,等到生民富庶,等到无眼目再盯着吧。”
良久,钟离遥问,“那祯儿愿意等吗?”
谢祯松开手,盯着他摇头,在人强忍的落寞里,认真道,“兄长不用为了我,多费心思,纵是不能相守相伴,我也甘愿。只要成全了兄长的夙愿,祯儿便知足了。”
钟离遥深吸一口气,忽然背过身去了,那泪止不住的落,他只不想叫人瞧见。
若槛花笼鹤,似被囚困在荆棘丛里,遍体鳞伤,那心捧得愈高,愈是万众瞻仰的高处,那肉体凡胎愈受煎熬。
生的清绝高远,便不该坠落凡尘,那是尊荣的身份,亦是带血的枷锁。
谢祯从身后再次抱住他。
听着仍是在落泪,声音沙哑到低处,像是不甘的绝音,“兄长,原来都是我糊涂,兄长成婚,子嗣绵延、家国昌盛,我该高兴才是。到那时,宫里热闹,想来圣子一定如兄长般生的脱俗明丽,仁德聪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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