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贰完] 君心莫测(2 / 2)
称臣是荣誉,割地是实利。每年那点进贡,恐怕满足不了钟离遥的胃口。
使臣犹豫着,看了伯申一眼,又看了海明珠一眼,道,“圣主所提的五十座城池,实在是…强人所难。这五十座乃是荆楚最富庶的地方,且辖制国门,若是并数割给您……”
钟离遥笑问,“伯申公子与使臣并诸位,说句公道话,终黎与荆楚相邻百年,可有生事?”
使臣犹豫道,“无有。”
“朕执政八年,可生兵患,可起战乱,可侵占过你荆楚的土地疆域,哪怕一分一毫?”
使臣仍答,“无有。”
“这便是了,到底是朕强人所难,还是你们荆楚趁火打劫在先?两国相交,互不侵犯,如今,你们储王竟到了朕的地盘上作乱——朕安能置之不理?”
伯申咬牙道,“荆楚愿割十座城池,向您请罪,请圣主谅解,日后定不会再生是非,只安然不扰,和平相处。”
“嗬,日后?公子之言未免轻薄——日后,你们那储王登位,伯申公子安能管得了?与其日后再生祸患,倒不如……”钟离遥意味深长的笑,“若没了楚三,大公子回国继位,岂不更好?”
伯申惶恐,惊道,“小臣不敢。”
他虽嘴上说着不敢,那心里却盘算开了,若是这五十城池不给,救不出人来,楚国上下定会认为他居心不正,想借此时机篡位,到那时,纵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钟离遥这一点醒,他倒是反应过来了,忙道,“圣主息怒,荆楚愿割三十五座城池与您,只是剩下护城河线上的十五座,请您网开一面吧!”
使臣捧着宝匣着急道,“三十五座,不可呀,公子,王君只许了三十座。”
谢祯在旁边瞧了一眼,出声道,“既如此,只割送三十座也可以。”
就在所有人惊讶不解的望过来时,谢祯冷笑着,“剩下的,谢祯愿亲自去‘取’,到那时,何止五十城,此三百余城,尽数收归君主所有。”
殿上一阵轻笑,“如此看来,割三十座还是五十座,倒也没太大关系。”
伯申惊了一惊,忙道,“圣主不可,开战伤民,更况乎此地。储王并未造成什么大患,却帮圣主将叛贼都揪了出来,此功过相抵,求圣主宽恕。”
“楚王纵容三公子搅乱浑水时,怎么就不怕伤民?说什么功过相抵,若是朕未能及时发现呢?趁着恩邦战乱,荆楚撺掇叛贼,若瓜分了江阜,也会说的这样仁义道德?伯申公子实在不讲道理。如今倒打一耙,反倒把朕说的像个强盗,既然坐实这等名声,朕也不妨作一回强取豪夺的买卖了。”
伯申哑然,半晌才道,“王储之罪,何患生民?”
“那依你的意思,朕杀了楚三解解气,也就罢了?”钟离遥瞧着他变幻不定的神色,只笑道,“来人呢,唤楚三上殿,让他瞧瞧楚人如何待他,大公子为了区区五十座城池,连储王的性命都不要了——
他顿了顿,提醒道,“朕怎么能杀了他呢?朕不仅要放了楚三公子,还要派人护送他回国,待那时,倒要看看大公子如何自处。”
果然,伯申闻言色变。
他刚才还想,若逼急了人,只杀了楚三,纵回去再气,楚王也不会再杀了他,反倒可能会让他继承新位——毕竟,三十五座,该做的样子都做足了。
事已至此,赌一把又何妨!可现在——这个念头叫人挑破,还想让楚三安然回国,岂不是全然完了!到底是护送楚三归楚,还是领兵攻楚,这话说的可真巧妙!
不等楚三问罪,亡国之祸也得怪在他头上了!
琢磨出这话里的意思,伯申急急的跪下告罪,“圣主恕了小臣吧,伯申全无此意,伯申对储王忠诚不二,不敢有他心。”他咬牙道,“五十城——予您!”
果不其然,印信城契全数准备好,且都带来了,刚才说什么‘只许了三十座’全是糊弄人的鬼话!
毕竟,依楚王的性子,连冠珠都舍得给,又何谈区区五十城呢。钟离遥只是猜想伯申在中间生了别的心思,一来二往,连哄带骗,也就把人逼急了。
这场宴上,几家欢喜几家愁,终黎个个喜笑颜开,荆楚人人愁云惨淡。
伯申端着酒杯,尝着苦酒,眼底湿润,亡国公卿基业尽散,难道天要亡我荆楚?可他又能如何呢?那受宠的、挑中宝珠的人物儿,是他那纨绔骄扬的三弟。
临走,钟离遥又唤住了伯申,意有所指,“公子乃有嫡长之尊,何惧一个海明珠?如今楚王也失了明珠,难道也要退位不成?可见,冠明珠,不如权柄在手。公子若是想通这一层,又何愁没有机会呢?”
“如今,你只身来终黎谈判,立了功、免了战,又安然救回储王,忠勇不二,想必会得举国敬颂——公子不是蠢人,早作决断才好。”
伯申愕然,“圣主……”
“朕不喜楚三这等作风,若是入贡,也该是伯申公子这样的人臣风范。”钟离遥颔首一笑,缓缓叹息道,“天远路长,公子保重。”
伯申被这风华所惊,出了上城还未反应过来,他心头突突的跳,头脑中有朦胧的图卷缓缓铺展——漫天飞扬的尘埃,激昂着不肯落地。
车轿在路上轧出湿润的辙痕,一道一道,相互交错、南北纵横,伴着夏雨悠长,送走了楚国的人臣,也迎来了江阜的新讯。
半月后,宫门来报,“赵大人接任五十城,徐戎二位大人,要回朝了!”
“徐大人和戎大人,要回朝了!”
钟离遥望着桌案上铺开的疆土画卷,目之所及处,尽皆终黎治下。四海八州,奉贡称臣,洇着红木的光华,似有淡淡的梅痕绽放。
那是卧霜斩落敌首,溅射的红;也是凌岳挑断春枝,洒落的红。
这天下,于卷上,于胸中——缓缓铺展,又幽幽开放着。
这位坐拥天下、尊荣无二的人主,笑着挽袖,慢条斯理卷起图册来,“今欲效齐桓,愿为霸之道。九合州城,一匡天下,谓之一匡天下,不以兵车。正而不谲,其德传称。②”他顿了一下,叹息道,“路之漫漫,这二人,回来的正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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