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章] 栉发理鬓(2 / 2)
“这话我便不肯认了,兄长难道不知,古语所云,神人风姿,天日之表,向来无有男女之分?”
“何如?”
谢祯正色道,“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①,难道不是兄长的举止?又云‘玼兮玼兮,其之翟也。鬒发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象之揥也,扬且之皙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②’难道不是兄长的姿容?再有那句,‘瑳兮瑳兮,其之展也。蒙彼绉??,是绁袢也。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③’,更是兄长的风采。”
“你竟把朕与那等‘秽乱之人’混为一谈,休要叫朕轻饶你。”钟离遥哼笑道,“这样的出言不逊,待会儿一定要罚你去领杖子。”
谢祯忙道,“兄长,森*晚*整*理我没说那句‘子之不淑’④!”
“用诗如用典,你不说,难道朕就不知道了?”钟离遥笑道,“莫非…你当朕是个不学无术的?这样的骂人话,也拿出来卖弄。”
“我错了,兄长,是祯儿没做好学问,闹了个笑话。”谢祯笑问道,“祯儿少时便想着,此人的姿容之美,连‘不淑’这样的罪过都能让人饶恕,难道不算好吗?”
“若是真的饶恕了,哪里还会写诗来讥讽人呢!”钟离遥笑道,“谁会只痴迷些肤浅的姿容,难道——这便是祯儿喜欢朕的缘由?”
谢祯不解,他替人理鬓,那指头蹭着耳朵,不一会儿就泛了红,“兄长为何这样说?这些只不过描摹兄长的样貌举止、馥丽姿容之一二分,是单纯的夸赞而已,与祯儿的心无关。”
“无关?”连钟离遥也困惑了。
“当日,祯儿曾说不敢喜欢‘君主’,后来虽僭越缠着‘兄长’,可到底不能将这两样角色分割的清楚。糊涂到现在,纵有心亲近、日日盼待,可在心底,这‘不敢’却未曾改变。”
“……”钟离遥抿了唇,耳边厮磨的缠着他,怎么转头又说起不敢来了?
谢祯并未察觉,只乖乖替人别上了冠,又簪了一粒玉簪,“还是这样的红珠,与兄长最相配,”他自顾自的陶醉着,赞道,“白壁红珠,世间盛景——这样好看,谢祯哪里还敢贪心,只亲近亲近便知足了。”
“亲近亲近?好轻浮的浪子!”
这会儿,谢祯扶着人的肩,忙不上答话,只顾瞧着镜子问道,“兄长,你看。”
钟离遥淡淡的,“不错。”
谢祯又道,“我知道,那日散发叫别人看去,惹得兄长不悦了。兄长虽生我的气,却还是应了我的请求,允我栉发,不可谓不疼惜。我本是想等比试赢了之后,求兄长日后再别生我的气,或者不理我。可那日情难自禁,又糊涂的许了别的愿望……”
“将军又想反悔了?”
“不是的,兄长。”谢祯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有反悔之理?我只是想求兄长一件事。”
“何事?说来听听。”
“那日挑断兄长青丝,祯儿既心疼,又悔恨,可再无什么补救的办法。”谢祯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况乎兄长这样尊贵的身份——先人常以发代身,这一条足以治罪革杀,兄长不舍得罚我,只暗自里生气,已是疼人到极处了。”
“将军到底想说什么?”钟离遥挑眉轻笑,“怎么还啰嗦起‘良心话’来了?”
谢祯将腰间香囊解下来,又将那一缕丝发递给他看,“兄长,可愿将青丝赠我?”
“……”钟离遥一愣,顿时明白那话里深意,轻斥道,“祯儿实在放肆,私藏朕的头发,竟还随身带着,这等事若传出去……”
“那日我递还给兄长,兄长并不肯要——既不要,便是赠我了。”谢祯强词夺理道,“这样珍贵的‘定情信物’,当然那要随身带着了。”
钟离遥斜睨他,“将军刚才不是说,不敢喜欢朕?这会儿又来讨信物,好不叫人奇怪。”
“这两者不妨碍。”谢祯以为又要挨骂,忙道,“自打兄长说了,祯儿再不敢造次了,这样的信物只留给祯儿自己珍藏,远征时,只消看一眼,瞧一瞧,便觉得满身都是气力,再不怕什么苦累了!”
钟离遥不语,冷眼瞧他,心叹这叫什么话?你自己一个人定情,那朕呢?
谢祯怕人生气,认真解释道,“是祯儿贪心,为娘子扑蝶那日耍小性子,才惹兄长生气。日后再不敢那样说,那样与兄长闹脾气了。只求兄长别不理我,再有娘子时,祯儿……”谢祯咬牙,“祯儿躲着她便是了!兄长记挂江山社稷,都是祯儿胡搅蛮缠,如今的青丝作信物也好,当年的白玉指环作念想也罢,祯儿权当是兄长赏的,再不敢说什么‘分明答应了’这样的混账话!”
他不说还好,这两句话一落地,钟离遥忽然叫人挑起了火。
合着自己那等珍贵的心意,全成了无关紧要的赏赐?
那日夜煎熬和疼惜,难道这混小子,就瞧不见吗?现在他倒好,撂下胡话便要远征西北,徒留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盼待!
再深的心意也叫他糟践了——还说什么要避着!跑来搅乱人的肺腑,缠着人榻上堂下的缠绵拥吻,却又‘不敢喜欢’、“独自定情”去了?
谢祯还在说:“像楚三那样的人,我也决不会再招惹,纵是为了正事儿,也不那样。”刚说了这两句叫人中听的话,他又继续道,“我只老老实实听兄长的,叫我成亲便成亲,叫我娶哪家娘子,便娶哪家娘子!”
“谢祯。”
谢祯紧张,盯着人肉眼可见的不悦了,不由得试探说道,“不然,就少一些到宫里来?可……”他委屈极了,“可祯儿已经让了许多给娘子了,难道兄长成亲前,也不能与祯儿亲近吗?”
眼看越说越离谱,钟离遥喝住了人,“你将朕当作什么人了?一边与你耳鬓厮磨,一边与娘子筹划亲事,只等着宠完了你便宠她?连个缝隙都不留!”
谢祯忙道,“兄、兄长别生气,别不理我。我再不放肆了!”说着,他又后退了几步,与人拉开距离,“我不与您亲近了,是我混账!”
“……”
钟离遥沉默了一晌,张口有许多话要说,却终究还是颓然哑了声,“罢了,你、你出去吧,朕静一静。”
“兄长……”
钟离遥紧了指,腕上几道青筋隐忍着,语气却仍算得上温柔,“去吧,记得吩咐府里的仆子,将那几样祛火的材料,平日里替你炖煮上。”
谢祯不知所以,闷闷的答道,“是,兄长。”
他出殿时,杜家二子已经跪候了,瞧见谢祯垂头丧气,不由得纳闷儿,“将军,将军留步,怎么这副样子,好像挨骂受了气。”
谢祯还怔怔的,给二人见了礼,“没什么。”
“将军,君主说什么了?你怎么……”
“兄长嘱咐我,回去记得让府里的仆子,将那几样祛火的材料炖煮上,大概是暑尽的节气,有湿热瘀滞,吃了对身体好。”
杜子玄懵了,“这是句好话啊,怎么瞧着将军不太开心。”
谢祯没答话,唉声叹气的走了,一路走还一路寻思,到底哪句话说错了。
为何他争风吃醋叫人不悦,大度退让又叫人不悦?更奇怪的是,他与楚三纠缠牵绊令人不悦,今儿说了痛改前非,还是令人不悦?
可上次不是兄长亲口说,“祯儿也该长大了”,“也该成亲了”诸如此类的吗?
再想到那群虎视眈眈的“贤臣”,就更可怖了——谢祯惆怅,兀自认真的想到,“若他是我一个人的便好了。”是啊——若是只属于我……然而这念头也仅仅片刻,便倏然跌入心渊了。
不过,幸好还有一件高兴的事儿:兄长虽然不悦,却仍把香囊丢还给自己了,谢祯想着,又嘿嘿一笑,想来是允了要赠给他。
杜子修瞧着武夫幽凛沉寂的背影远去了,自笑道,“君主这样关心人,看来心情不错,我们还是快去请安吧。前几日,薛相公已经催了,恐怕君主要我们往奉远和沣西去赴任呢。”
“恐怕不是——”
“前几日,不是扶摇宴上吃酒时,说过一回吗?”
“这回出门,难道不带几个副手?”杜子玄笑道,“君主让咱俩,给人当老师呢,这回啊,恐怕是‘子承父业’咯!”
“你的意思是,要陪同扶摇宴上那几个小公子——他们这样的年轻,又没什么根基,能做些什么呢?”
“正是因为没有根基,才需要你我护照,不然,这样的小青伢子,定要被人吃掉了,哪里还能轮到做出一番功绩,回城赴命呢?”
“可我们二人也无有什么官爵,哪里护照的住呀?”
“正是因为没有,才好呢!若不然,根基深了可惧,有父亲大人,你我用的着什么官爵?瞧着是一视同仁,偏偏背地里,又是我们照顾人。若是出一丁点事儿,别说我们要告罪,就连父亲都脸上无光呢——若是不能出点成绩,趁机削爵也是保准的事儿!”
“那……这前有虎、后有狼,君主怎的给咱挖坑啊!”
杜子玄嗤笑,“你去瞧瞧徐郎那一摊子差事,叫君主算计的体无完肤,就知足吧!”
他二人窃窃私语,正聊着,德安笑眯眯来请,“两位公子久候了,快快请入殿。”
于是乎,在君主的微笑之中,杜家二子也学着徐正扉,拢袖耸肩,苦笑叹了一声气,“唉,命苦啊!”
“卿二人此言差矣,何来命苦?”
“君主误会,我二人,说徐郎命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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