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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并章] 浮云流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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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并章] 浮云流水

拾玖往后瞧了一眼, 叫那捆成粽子似的女儿骇住了,“是你!”

宗政明怀扬起下巴呜呜了两声,以拾玖的揣测, 那两句应是骂人的。

魏肃倒奇罕了,“你们竟认识?”

“不、不认识。”拾玖摇摇头, 忍笑道,“多说无益,您快带人与公子请安吧!公子见了,定有好说法。”

拨开营帐,钟离遥正整理衣袍, 魏肃忙撂下手中绳子, 上前伺候, 给人掸平了肩膀上的褶皱,弯腰替人穿戴鞋靴,挂配革带——到底是习惯等人伺候的, 钟离遥淡淡笑道, “有劳穆之。”

“公子说哪里话, 为您效劳,实在荣幸。”魏肃退远几步,仍是谦卑之神色, 温和笑道,“若是将军在, 都轮不到我呢。”

十六子到底比旁人知悉这位君主的秉性——那些风雨同舟的敬仰与亲近, 居高位者的危险与幽深,造就了如斯般的默契, 既是对谈论册的师友情谊,亦是永远隔在君臣身份下的不可僭越;在恭敬、畏惧与亲近之间, 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大约也只有谢祯,才敢与人堂皇的吵闹、抑或骄纵的求宠吧。

——“呜呜呜!”

君臣二人的思绪被打断,钟离遥这才转过眸光来,去看跌坐在地上的人。

“哟。”钟离遥认出了人,竟也笑出声儿来,“这位难道就是——赫连绝音?”

魏肃解释道,“公子,这是宗政明怀,赫连权的未婚妻,将来西鼎的主母,昨夜领兵突袭前营的确实是赫连绝音,不过叫她逃走了。我军大胜,这女子是自带了几队人马来主营偷袭的,因您提醒,方才仔细的调了兵马埋伏,将她捉住。”

“原来你是宗政明怀——好一个西鼎主母,有宗政、赫连与你撑腰,怪不得这样骄纵。”钟离遥微笑着近前,抽了人口中的白布,“娘子来我主营,可有要事?难道又是来挑奴的不成?”

挑奴?

魏肃正云里雾里,那宗政明怀却开口了,轻哼笑一声儿,“我猜的果然不错,你竟也是终黎大营的人!难道是谢祯死了,换你来打仗的?要我说,那钟离遥也是个懦夫,你们终黎,不过死一个武夫而已,竟也无人可用了!”

帝王心中那等相思苦痛正无处发泄,叫这两句话伤的如刀刃捅进了忧忡的肺腑,四处冒寒。

“不识擡举。”钟离遥擡手掐住人的下巴,二指狠锁住脸颊,任她呜咽再无法出声,“谢将军好端端的,何敢如此咒他。再如这般狂言,我便将你的脸蛋儿刮花——到时娘子嫁不出去,可休要怪别人。”

魏肃瞧着他下手颇重,全无怜香惜玉的意思,一时也愣住了。

“原以为捉了赫连绝音,却不想是个‘全无用处’的娘子。”钟离遥敛收寒意,故作惋惜道,“穆之,依你看,可要怎么处置她?”

“公子,可要杀了?若是杀了,宗政与赫连权的姻亲告吹,联盟兴许松散些。”

钟离遥松开手,冷笑问明怀,“杀了你,如何?”

“你竟说我没用?!”宗政明怀怒道,“若是杀了我,我父与我夫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我劝你,不想死的话,乖乖将我送回去,要不然,你终黎大营三日可平!”

钟离遥嗤笑,“三日?你那夫君卧榻已久,茍延残喘,还不知能不能活过三日呢。”

“谁说的,赫连权如今早已醒来,正筹备婚礼呢。”宗政明怀冷笑道,“我父乃宗政族氏首领,由我承继高位,你敢杀我,他定不会轻饶你,到那时,宗政与赫连尽皆与你为敌,说什么松散的屁话,想来联盟关系反而更紧密!”

钟离遥套出人的话来,有意点破魏肃的决定,笑道,“穆之,听见了吗?”

魏肃也笑,“不杀也不能放,这可难办?纵是关着,也无用处,反倒让宗政与赫连沆瀣成一体了。”

“你,你快放了我,兴许将来我还能留你一命。”

钟离遥不语,只噙着笑,审视看她。

被眼前的好看面孔盯住,宗政明怀头皮发麻,心中挫败,她本自告奋勇,偷袭主营,想着擒了这小子回家做奴的,却不想被人反捉住了,故而不忿的扬起下巴,“看什么?我说的话没有听到吗?放了我!”

“好。”钟离遥慢条斯理的笑道,“那我就放了你。”

“?”

“?”

魏肃急道,“公子不可!纵是怜香惜玉也不能……”

“什么怜香惜玉。”钟离遥睨他一眼,嗬笑道,“与人给西鼎大营传信,要赫连权亲自来接,再加牛羊各百头,与诸位添个下酒菜罢了。”

“你!”宗政明怀未能听出弦外之音,骂道,“你竟将我换牛羊——如此羞辱人!”

“哦?那你是嫌少了?那就再加珠玉百箱、上等的兽皮缎褥百匹、西鼎上等的雪马百匹——若是你不值这些,那可就……”钟离遥顿住声儿,“唉……娘子对自己实在自信啊。”

宗政明怀受他激恼,恨道,“不就是一些牛马之物,我们西鼎最不缺的就是这些!我是何等身份?怎么会换不回!”

魏肃附和一句,“即使如此,最好不过,我们也想见识见识——穷极了的西鼎,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换娘子。”

“现在便与我纸笔,我来写!”

钟离遥冷笑着撕开她的袍裙一块,丢在人面前,“什么纸笔?这样昂贵的东西你们西鼎也配使用?伤我祯儿,还未与你们算账——娘子自个儿咬破手指头,老实儿写吧。”

魏肃瞧见过钟离遥待姝儿那等温柔,再见他待明怀这般,实在忍不住笑了,君主这怜香惜玉,到底是分人的!

宗政明怀急道,“这样一块布料,够写几个大字?你是什么人,也敢这样对我?!把你们那谢祯叫出来,我要与他谈判。”

“你不必管我是什么人。”钟离遥站起身来,垂眸瞧着人,哼笑道,“将军忙的很,无有功夫儿顾你,现今我说了算,你只写上署名便是——”他拿凌岳挑开人的绳索,架在她脖颈上,“即刻就写吧。”

那时好歹还有笔墨伺候,这宗政明怀却比那楚三公子待遇还不如!

因而魏肃笑道,“公子,免得说不清楚,抑或她添写什么别的暗号,我再叫营中修一份正经书信,叫人一同送过去?”

“也好。”

待她写完,魏肃方才捆了人拖出营去,安排人好生看管。

三日后,西鼎大营回信儿,“应了,公子——您果然厉害。他们竟然应了,定在明日相会。”

钟离遥从案牍纸卷中擡起脸来,淡淡叹道,“甚好。”

“可要提前布防,设些陷阱,趁此时机,捉了人或者防范对方……”

“都不必。”

拾玖仍不放心,“如若不然,您还是留守营中,不要与他相会的好。素闻赫连权奸诈狡猾,若有什么埋伏,实在不敢让您以身犯险。”

“但去无妨,他定不敢有动作。我正想看看那赫连权,究竟是有三头六臂,还是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竟叫我的祯儿那样的伤——钟离遥几乎不敢去想,如今已快两个多月,那眉眼可察的黯淡下去,祯儿啊祯儿,你到底身在何处,可曾安好?

他在心底问了千百遍,然却无人回应……

见他神色变化,拾玖不敢再劝,方才告退,与营中人事紧锣密鼓的安排下去了。

是夜。情深梦回,猛然惊醒,却是浑身的冷汗淋漓——拾玖点了蜡,与人递上温热的湿帕,头一次瞧见帝王脸上那副怔怔的神色,犹如叫人挖空了心肝儿,痛的久深,似要麻木了。

“您没事儿吧?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去给您唤军医。”

钟离遥扶榻起了身,“无妨。”

“您要去哪儿?”

钟离遥出了帐子,外头已近黎明,零星的几颗碎光闪烁在天幕之上,蓝与黑的交际之间有淡粉色的光辉,清晨寒凉、西关爽风过发间,吹动那落了一层光影的发,鬓间的冷汗消弭,含着倦意的细碎绒发微微颤抖——那面颊上的颜色、连同海棠双唇都淡的发白了。

再然后,仍是淡淡的微笑。

拾玖给人披了件外衣,盯着那笑不知什么滋味儿,好像苦的快溢出来了,却仍艰难撑持着——“公子……您还好吗?”

“无事。”

钟离遥许他退下,独自一人登那烽火台,这位擅于政事、万事条理的帝王,迎着风日静立良久,终于在橙白变幻的光影中缓缓落了泪,那声息几乎在喉咙间破碎了。

“天下人事仰赖帝王,世已日久,唯有苦伤将军矣。”

“若无大业,朕……何尝不愿为将军之良人?”

无人听闻此等悲声,只擡眼望着远处那寂寥而孤独的身影,颇有不可侵之威严意气,那澄澈日露裁剪出华丽影身,可悲情却如江河万古,浩浩汤汤奔涌而过,快要将人淹没了。

若有伯玉为知己,当有言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然,帝王无知己,今唯有将军一人,可谓君臣知己,可谓棠棣手足,可谓凤凰交颈。

**

魏肃与拾玖对视一眼,“你是说,昨夜梦魇受惊了?”

拾玖读出言外之意,叹道,“深处的道理,我自是不知了。想来将军无影踪,各事繁杂,身心疲倦、抑或心中感伤吧。”

魏肃道,“今日相会之事,可曾劝过了?”

“魏将军,小的已经劝过,”拾玖拱手,老实儿道,“您是知道的,主子定下来的事儿,从无有旁人多嘴说了算的。”

……

出行跃上马背,两人隔着钟离遥,方又对视一眼,那目光中的默契尤其分明:[待会儿若有变故,你我二人相随,只管拼死护照主子安全。]

钟离遥目不斜视,淡淡笑道,“你二人,眉来眼去作什么,欺负我看不见吗?”

魏肃笑道,“公子好锐的眼力,只您不知,我与拾玖打个招呼,待会儿万事到了跟前儿也好防备。”

“放心,赫连权定不会动手,你们安心收缴物资便是。”

魏肃好奇道,“赫连权惯常兵行险着,公子何以这般自信?”

“他谢我还来不及。”钟离遥道,“只要这女子一日在我们手上,宗政自会给他施压,再有一个赫连绝音盯得紧,穆之难道以为,这西鼎的位子,他赫连权躺睡三两个月,也照样能安然稳坐吗?——那些金银牛羊,也都是各大部族及宗政拥趸者凑出来的,又不必他费事儿,却能救回未婚妻,何乐不为呢?”

“既如您所说,那些部族蠢蠢欲动,为何还要听话,替他凑这些……”

“一来,赫连权刚醒,正好借机清除异己,瞧瞧各家各族还听不听话,顺手将那昏睡期间作乱的一并收拾,现下,有宗政与他一心,可谓是得心应手。”钟离遥笑道,“二来,他也得瞧瞧各家的实力,难道只为百头牛羊?趁机占些金银珠玉、人头奴仆,谁又能有个‘不’字呢?等回头,将罪过朝我们一推,也算撇的干净。”

拾玖困惑,“那我们,岂不是帮了他?”

“两地风化迥异,不熟内情,难能逐一击破。纵我们屠了一族,他们自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定会更加团结。可……若是关起门来分赃不匀,自相残杀、执刃相逼,方才下手痛快。我偏要让他赫连权握紧了部族的喉咙,等到众怒群起之时,覆巢倾卵,便再无回寰之地。”

瞧着那云淡风轻之色,两个武夫同时打了个寒颤,不止于战事,这样的政治手段,俨然不过帝王手中的小把戏。

正觉脊背发凉之时,却听他叹道,“纵将军不在,你们守在此处,亦有坐山观虎斗、享渔翁利之时机。”

才觉其苦心艰难,魏肃一时无话,只得劝慰道,“公子勿要保重身心。兴许一时伤患,未能及时通风报信,将军乃忠直大义之辈,自是福泽深厚,老天庇佑,定会安然无恙归来的。”

钟离遥点了点头,仍继续驱马前行——“前面就是佛羊岭了,打起精神来。”

众将领御马而行,手执缰绳,横刀擎戟,均着青甲暗袍,裹黑色战用发带,迎风飒飒飞扬,愈发显得威风凛凛。

这样一队张扬兵马,远远的叫人狠盯住了。

赫连权不知谢祯是何用意,竟有几分顺水推舟予他人情的意思,却又不像往日作风,只得暗自咀嚼、琢磨,全猜悟不透对方用意——这会儿瞧见那为首的银袍公子,绰约风华、姿容若仙人,不由得微怔在原处。

“竟不是谢祯……”

身旁赫连绝音冷笑,“谢祯这等懦夫,竟让兄长吓怕了不成?”

赫连权勾了勾嘴角,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得意,唯有一双金色眸子冷冷的盯住人,扬声笑道,“终黎无人,主将不敢出营,竟派了一群残兵来送行!”

钟离遥哼笑一声,自顾着轻驱扬蹄朝前而去,行至眼前,与他相隔五米之距,方才淡淡的出声儿,“手下败将,卧席足月,鬼门关爬回来的西关蛮徒,也配叫谢将军来见?”

赫连权紧盯着人笑,颇有兴致的打量他,“那谢祯叫本王开膛破肚,避而不见,难道死了不成?”

钟离遥擡眸,微笑幽深,“才逃回一命,便来俯首送礼,取辱□□的九指小王,有何资格追问将军去处?”

赫连权咬牙,“你!”

“如何?赫连权……你若实在想念将军,我回去代你问好,只是不知,那长戟还握不握的住了?”

钟离遥那气场实在华贵而威严,审视的目光压迫住人,凛冽逼问道,“此地向来不开战,你定要记清。现今——胸口的肋肉若长实了,便该吃足教训才是。如若不然,将军的刀,下次可就挑开肠肺,与你挂在这峡谷两侧,与鸟兽作些吃食了。”

赫连权细细的瞧着人,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忽而挑开一抹笑容,“好个凌厉的狠人儿,本王喜欢——难道今天,你只是来骂我的?”

赫连绝音狐疑的看他一眼,又去仔细观察钟离遥。

直至兵士从马上拖下宗政明怀来,推搡到钟离遥面前,“公子,人在这里。”

宗政明怀不满的挣扎,擡头怒视钟离遥,“呜呜呜——”

“我可无有这等闲功夫儿。”钟离遥垂眸嗤笑,方又扬了下巴,“赫连权,你给将军备的厚礼呢?——将军还在营中,等着下酒菜呢,这牛羊总得多添一盘了。”

赫连权挥手,等着人群士兵浩浩荡荡的交换——

底下人报,“公子,我去清点数目,请稍等片刻。”

“嗬,公子……?”赫连权并不理会那马前恼火的宗政明怀,只品着这几个字眼儿,自顾盯着钟离遥瞧。

肉眼可见的,这人比谢祯瘦削出一个腰身来,却仍显得强韧而结实,周身的风华实在令人移不开目光,这样的素洁胜雪之姿,就连西关的凛月都要逊色几分。

他就那样御马微笑,却自有威严,甚至于无法分辨出他是文人或武夫,又或者都不像,反而如那厚重羊皮卷上勾画的神祇——赫连权难得困惑,这样的玉人,消陨在黄沙之中岂不可惜?

连魏肃都发现了这样的异常,就在众人警惕之时,赫连权猛地扬蹄挥戟,电光火石之间,那戟刃已落在他脖颈处——

“公子!”拾玖与魏肃齐齐出声儿,两柄刀剑也闪烁寒光,几乎在同一时间笔直指向赫连权的胸口。

钟离遥轻笑一声儿,那眉眼波澜无惊,只对上他的金眸,自有意味深长。

“你竟不怕?”

“为何要怕?区区莽夫。”

“莽夫?你可知本王……”

钟离遥擡手拨开他的长戟,嗤笑道,“我替你厘清那难缠的家务事……你不感恩戴德,何以刀剑为报?可知是个莽夫。”

“有意思。”赫连权收了长戟,驱马又靠近他几分,不过咫尺之间,贴在人耳侧笑道,“公子为何帮我?”

钟离遥似笑非笑,“不过是想与将军添个下酒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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