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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并章] 寸心如割(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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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并章] 寸心如割

“回来了……不过, 满身的……”

钟离遥疾步出了营帐,果见不远处各路兵马回转,不知何时聚了起来, 以谢祯为首,浩浩荡荡迎风而来, 空气中飘散开浓重的血腥气,眼瞧着连马鬃毛都濡湿成了绺,滴答滴答顺着往下淌,一路溅湿地面。

谢祯瞧见那白衣公子,随即扬鞭疾驰, 喜不自禁, “兄长, 我回来了!”

不足百米的距离逐渐近了,叫人看着,越发胆颤心惊。

那胡乱抹蹭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洗, 一张脸辨不清真容——只露出双眼来, 黑漆漆的目, 亮盈盈的眸,含情带笑,乖巧盯紧了他的兄长。

钟离遥压着声音问道, “哪里受伤了?”

“不曾受伤!”谢祯翻身下马,跪在人跟前儿, 一张血脸笑的明动, 可瞧着怪渗人的,“都是敌人的血!昨夜占了佛羊岭, 挑破了敌军前营,扫平了大片的疆土, 逼得西鼎后撤两道屏障——兄长,自此,峰-湾-岭沿线,便是我们的了!”

钟离遥含笑,又问了一遍,“果真没受伤?”

“一点皮肉都没擦破,哪里受伤!”谢祯笑着瞧人,如孩童等待褒奖一般,“得胜归来,兄长可高兴?”

“高兴。”钟离遥负手静立,可那微笑浓重,复杂情愫里,分明不全是高兴,他擡手唤过也是一身血浆的魏肃来,“清点兵马,整顿善后,各处驻扎打起精神来,正值疲倦之际,防止敌军回袭。既打下来了,就该守好才是。”

魏肃拱手笑道,“放心吧,公子!”

说罢,钟离遥便回身而去了。

谢祯在后头傻了眼儿,心道怎么不见兄长说我勇武呢?——他急急的追上去,不等开口,钟离遥便道,“将军先去洗干净脸,再来见我。”

不等谢祯应声,钟离遥忽然唤道,“罢了,拾玖,去给将军备水——连同身子,也都好好的洗一遍。”

那肥硕的半人高水桶,盛满了热水,便搁置在主将帐门前,谢祯被人剥干净衣裳,“丢”进桶里——他光着膀子,只剩了条孰裤。周遭一圈站岗的士兵扶着长矛忍笑,好可怜的将军,打了胜仗回来还遭人嫌弃了!

谢祯趴在桶里,眼见一盆清水成了红汤,他伸手勾出那衣裳堆里的两根辫子,举着给钟离遥看,“兄长,你瞧,这回可教他吃教训,你是不知道,那赫连权落荒而逃的样子有几多狼狈……”

钟离遥微笑不语,略擡了擡下巴,拾玖得令,神色无辜的往人头上浇了一桶清水——[将军别怪小的,拾玖只听君主一人的话。]

谢祯磨牙,敢怒不敢言。

“兄长,兄长可是生气了?”谢祯自顾自的忙乱着,拨弄身体头发上的血痕,迅速的洗干净,站在桶里欲要起身,“我与兄长赔罪,请兄长原谅我这一遭吧。”

“洗好了?”

“嗯,洗好了。”

钟离遥凛声,“拾玖,拿鞭子来。”

“啊?兄长要鞭子做什么?……”

那条军鞭有两指粗,是军法伺候时才请出来的——拾玖去拿鞭子,顺道给这帮血迹花了脸的“难兄难弟”通风报信儿,“将军有难!”

什么难?!

大家急急的赶过来,瞧见谢祯老实跪在人跟前儿,神色幽怨着又不敢顶嘴……那跪直的脊背上全是过往的战功与勋章。

钟离遥擎着鞭子,冷笑擡眸,“都来做什么?”

魏肃迟疑,寻了个借口替人开脱,“公子,营帐自有军法,不知将军犯了那条规矩,您要这样罚他?”

虽说军中自有不成文的规矩,主将不亲自上阵厮杀。可仅凭这一条,却也不算触犯军法……魏肃以为这招有用,因钟离遥惯是讲道理的。

可这话说罢,钟离遥却冷哼一声,并不理会。

在众人的惊讶与不敢置信中,他竟真的擡手高扬起鞭子来,狠狠的在谢祯背上抽了一鞭。

“啪”的破风声响动,一鞭下去,背上顿露出鲜红来,虽不至于皮开肉绽,却也血痕淋漓。

“军法?……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日,为人兄,用的是家法。谢祯,你服也不服?”

谢祯痛哼,额上布满细汗,嘴上却乖乖答道,“兄长管教的对,谢祯该罚!”

魏肃倒吸了口冷气,真打啊?!

拾玖惊得瞳孔颤了两下,是真打啊?!

众人激动地哎哟一声儿,是真的打了啊?!

自然是真打!

不仅如此,谢祯也是真服。那乖乖听话的模样,再没前夜的威风了!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钟离遥嗬笑一声儿,“好个君令有所不受!好个……更况乎兄长!好个狂徒,有几分底气,竟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谢祯不敢。”

“我看你敢的很!”

第二鞭狠狠抽在背上,谢祯忍痛,连呼吸都重了两分。

魏肃见人动了怒,那实在真格儿的打,一时也分辨不出意图来了。

往日里若有不长眼的、不识相的不叫他快意,动动手指、打个哈欠的功夫儿,神鬼难察的便收拾了,纵有血腥迸溅在眼前儿,那位也是闲饮茶水、从容赏花的……

更何况这个受宠的小子,连重话都舍不得说,哪里真的打过,还搅和成这样一副狂烈残忍的场面来。

“公子,别打了!”大家盯着那血迹往下淌,顿时反应过来,蜂涌的围上去了,“将军打了胜仗回来,大喜的日子,我们得高兴才是啊!您罚他也忒重了些!”

魏肃扯扯人,暗示谢祯,“将军定知道错了,往后必当谨遵您的叮嘱。”

“谢祯知错了,但……”跪地的那位神色倔强,执拗道,“再叫谢祯选一次,仍是要去的!下次、下下次,不论何人何地,胆敢伤我兄长,谢祯必是亲自去讨公道的!”

钟离遥被人噎住,愣是“你”了三遍没说出个所以然,他长叹一声儿,“这哪里是认错的样子——”

那鞭子扬起来,在晨曦中沾染了红光,片刻复又垂落下来了……

盯着他背上血痕纵横,两道深深辄轧如束缚,钟离遥终究还是忍不下心再打了。

他于一众惶恐神色中淡淡笑道,“好呀!甚好!如今,将军长大了,出息了,翅膀硬了——威震八方,君令都镇不住,更况乎我呢?”

那鞭子被钟离遥丢在地上,当真是果决的神色,“罢了……日后,随你狂纵莽撞,为兄再不管了。”

谢祯慌了,急忙转身回来,跪行抱住人的大腿,“兄长,我错了!谢祯不是那样的意思,请罚我吧!”

钟离遥垂眸瞧他,“你自疯你的便是,不必认我这兄长。”

谢祯当真委屈,一时不知是该反省自己疯不疯,还是认不认。

他急道,“兄长,你再打我吧,直打到解气为止,我日后再不说那样的话了!是我狂纵,是我造次,是我疯了!兄长,求你打我吧!”

大家本不觉得他有错,无非是有些冲动——可这会儿,见他这样认命的说话,一时没忍住笑出声儿,将军确实有几分要疯了。

钟离遥拂袖欲走,然抽不开身,叫他结实抱住告罪,难以挣脱,不由得冷了声儿,“放手。”

谢祯抱的更紧了,认真哀求道,“兄长,你打我吧!”

钟离遥扫视一圈,那模样儿意味深长。

魏肃率先反应过来,去拉谢祯——大家手忙脚乱的请人卸下力气,好歹的缠着,硬是三五个汉子强行给人拖住才掰开……

钟离遥唤拾玖,“收拾行装,整顿车马,即刻启程。”

——听罢这句话,谢祯才是真疯了,这小子扑跪在地上,分明是涕泪横流,“兄长,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百里录意会的十分彻底:公子回京告状,将军妥协求饶。

那可不成,这叫君主知道还得了!因而,他忙忙的拦住人,“公子,您瞧,这都打成这样了,浑身的血流,难道还不解气吗?实在不成,您连我们也一起打一顿出出气?”

黄文傻乎乎的扑上去,学着将军的模样儿,也要去抱人家的腿——叫钟离遥一脚踢开了,“上次一战伤身良久,痛成那样都记不住教训,这番皮肉伤,他怎的能学乖?”

“你们……我看你们一个个的惯着他、纵容他,都该仔细罚!不顾长远,只撇下主将安危,图一时胜败,早晚要吃大亏!三千里河山有多少胜负?又有多少个‘谢祯’可以去拼性命?”

话及此,又疼又气,怒意更甚——钟离遥忽然疾步返回身来,行至他面前,只俯视着人,由着怒殇、悲痛五味杂陈似溢出来,“祯儿,你要死身多少次,才能换来太平?千百次,还是万万次?你一条性命,到底够死多少回?!”

见他垂首,幽深黯然不吭声,钟离遥便擡手扯住他散乱狼狈的头发,要他擡起脸来瞧着自己,那姿态有几分残暴,然力气并不重,“——今日你是为兄长冲冠一怒,明日你是为手足血溅三尺,这天底下的情意,非得性命为报?”

“为兄何须你认错?为兄是要你惜命!你既为主将,担的不是一人喜怒,森*晚*整*理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你擡头瞧瞧,这些人……”他指着周遭屏息站岗的黝黑兵士,“他们之父兄、妻女,可要为你一时冲动,日夜守着白骨心伤?”

短暂的沉默过后,谢祯仍盯着他的兄长,仔细听见了那句忧痛而失落的叹息,“他们如此,你的兄长,难道就不是如此吗?”

“祯儿,你可能明白……?”

良久,那面容滚滚长泪落下,谢祯开口了。

这次,他既没有认错,也没有求罚,他只是轻轻的抿起唇,用一种天真而茫然的神容哭诉道,“兄长……你打的祯儿好疼。”

“……”那场面刹那寂静了。

谢将军说他疼?挨了两鞭子皮肉伤,他说他好疼??

然而,别人是困惑,钟离遥却是寸心如割般的疼与悔——他的好祯儿分明是替他出气,才打了胜仗回来,却吃了这样的两鞭……未伤在敌人手中,倒伤在自己手里。

只消这一句,哪里还管服不服、错不错、改不改的荒唐事儿。

肉眼可见的——钟离遥神色紧张起来,眉倏然蹙起,双唇抿紧了几分,那指尖微微颤抖着自脑后滑落在脸颊上。

也不愧追随他多年,魏肃迅速明白过来,忙招呼着众人,拖拉着站起身来,“诸位,请随我到议事帐中,清点的人数刚有眉目,还有些未定妥当的要商议——”

他又火上浇了油,分明替谢祯说话,“公子刚打了人,既然要走,也该再与将军再交代两句体己话才是。不过……既受得是家法,咱们也不必再拦了,索性将人打死也好;这样的英骨忠魂,自有公子与君主定论。”

钟离遥更痛了,心中兀自愧疚,什么打死……他怎会舍得呢!

大家稀里糊涂的跟着魏肃往外走,四散开来,转头再看,却见钟离遥提了人的腕子进了主营帐中去,至于内里是什么样的体己话,大家便再也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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