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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并章] 尺椽片瓦(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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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并章] 尺椽片瓦

那痛实在过于猛烈, 就连叫唤起来的声音,都让人跟着心肺颤抖,德安守在殿外, 帕子兜不住的泪,急得脚底下轻轻跺踏着……都说女人生产, 是鬼门关里走一回,这样的煎熬叫他也跟着受,只恨不得替人去死一死罢了。

来往的产婆侍女端着一盆又一盆的清水,换出一片红汤。

“怎会这样多的血……”产婆咕哝着,与德安低声说道, “本是头胎无经验, 又是双生的胎子, 迟迟等不到头出来,恐怕情况不见好……唉,公公快与人拿主意吧。”

德安只得擅自拿出主意来, 纵钟离遥还在, 也必是心疼长公主的身子, “快请医师进去瞧!勿要再等了,快快,公主紧要, 万不得有一分闪失。”

殿外候着的医师终于涌进去了,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分别。

天下的重任由她撑持着, 实在容不得一分危险。再有那对双生, 又是英烈遗腹子,左右难为, 德安只得默然含泪,祈求上天多予终黎一分福瑞, 再多祈求那不知何处的主子,能安然归来。

长夜漫迢,皓月当空,然寒风瑟瑟,再无一分暖意了。

德安站在冷风与嘈杂中等待着,漫长的如同重新老了一遍般。

忽然——

耳边响起两道嘹亮儿畅快的哭声……是婴孩的啼哭,饱含新生力量的种芽,在这片寂寞的土地中诞生了。

还顾不上喜悦,就又是一片忙乱与慌张——直至那群医师怔怔的去唤,“公公,公公,公主诏您进去……恐怕……不是什么……”

德安战战兢兢的打了个寒颤,似被冷风吹透了骨头般,那副身子骨架哆嗦着转过身来,快步朝榻前奔去。

钟离姝苍白的脸上全是汗水,床榻被洇的一片血红,她哆嗦着叮嘱,“德安,你且不要哭,皇兄天人福佑,必是无碍的。然而我命数有尽,如今再不能替终黎谋划一分。”

“长公主……求您不要这样丧气,您定能无事的……”

钟离姝缓缓喘了口气,忍痛说道,“德安,听……我说,朝中不见皇兄良久,我若去了,必生更多祸患,猜疑暗流难免。你且唤房家兄妹、徐戎二人……并太保、太傅两位大人,入宫相商。”

“时至今日,再无法隐瞒。他们想必……有办法的。”钟离姝艰难说道,“再有我这对儿女……尚在襁褓,我知你那样的忠心……自有办法,保护他二人。”

泪水糊满了双眼,几乎看不清这位长公主的面容,德安颤抖着问,“您……”

不等他问出来,钟离姝便叹息着落了泪,那思虑幽深而长远,“时至今日,我已谁也不信了。德安,勿要让任何人知我诞下了双子,只说没活过来。免得他日大厦将倾、横梁灭顶之时……将他二人拖出来,做那……宝座上的傀儡。”

“皇兄一日不归,此事……便一日不可大白于天下。”森*晚*整*理钟离姝几乎恳求道,“你必理解为人母的苦心……德安,德安,你定要答应我。”

“长公主,老奴答应您,您……”德安凄凄哭起来,“纵拼了这条老命,也必保护他二人安然无恙、长大成人。”

“甚好,有你这样说……我便放心了。”钟离姝唤道,“快,将我儿抱来,容我……再看一眼。”

两个婴孩被擦拭干净,生的清白可爱,眉眼分明。钟离姝抱在怀里看着,那眼目流波中的柔情满的似要溢出来,越是那样的心疼与不舍,泪就越是扑簌簌的往下落,直打湿了婴孩的巾被。

她微微起身,几乎是用尽力气撑持着去吻那两个婴孩——然而身子艰难颤抖着伏下去,一张美丽苍白的脸庞埋进巾被,却再不动弹一分了。

德安睁大双眼,怔怔的滚了几行泪水,那微张的口中再不能说出一个字眼儿来了。他想要唤仆女,唤医师,甚至想要唤他的主子——这一刻,他唤不出来,他是这样的无措!

天可怜见,钟离遥抛下这样一个重担给了他,实在过于轻率与自负了,如今没了长公主,单他一个没了魂儿的老奴才,又能做些什么呢!

若有钟离遥坐镇,纵三载不朝,这天下安平也是无虞的,可他不在,那压制不住的蠢蠢欲动,便只能靠这一局棋中擎肘牵制的复杂人物来盘算了。

怀中两个婴孩猛地啼哭起来,德安只得匆忙去擦拭眼泪,伸手去抱——那肺腑得了呼吸,才勉强出声,“长、长公主……薨了。知会……下去,唤丧仆来罢。”

那长夜淅沥沥落了点寒雨,宫里肃穆而忙碌。唤心腹传信出去不久,门角开了一道门,先后四五趟轿子急匆匆的赶来,再有戎叔晚早早的候在殿里,摩挲着蟒杖等待德安开口。

德安沉默良久,与诸众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焦灼与慌寂。

赵固未曾开口,先落了两行泪,“姝儿……果真?”

德安点了点头,悲戚之中带着坚定之色,“长公主已去,双子也……”他刻意将话说的欲言又止,然诸众顿皆领悟了——寒夜一尸三命,何等苦哉!赵家先殒独子,后失媳孙,何等痛哉!

然而眼下已经顾不得伤心,这样兴师动众,必有更深的苦楚难言。

“今日请诸位大人深夜入宫,实在有要事相商。”德安缓缓说道,“自五月君主罢朝以来,举天下而惶惶,四海八州尽皆盯着那宝座……各位大人定是知道的。这样紧要的事情,现今实在瞒不住了,君主他……”

今夜自入宫至今,尚且不见君主,只有德安来宣知诸事,大家已是悬了一颗心在嗓子眼儿,又逢长公主之殇,房津叫他这两句话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君主如何?!”

“君主他……下落不明,老奴也不知君主去哪里了!”

“你这老奴浑说,你日日伺候,焉能不知君主去哪里了!”徐正扉疾声问道,“不是说君主养身吗?怎么就下落不明?你可知现今景况不容人,四下多少眼目盯紧了!上次垂帘听政,扉就觉出端倪——你还要瞒着我们到何日!”

“五月,西关金羽来信,驸马战死,将军无踪,君主……他自找了借口,出城奔赴西关去了!”德安急急的解释,满脸的汗水恍在六月天,“直八九月,再得西关来信,将军无恙,君主即日启程回归,然自收信之日,余出二十日仍不见,方才有了垂帘听政那一幕,实在是不得已的法子!老奴这些日子伴着长公主撑持国事,按照君主叮嘱,隐秘此事。然今朝公主西去——老奴、老奴也是没办法了啊!”

这短短几句,所透露的消息实在太多,诸众艰难消化,倒是太傅神情镇定,还算平和,“君主出宫后,曾在虞城停顿过几日,与子玄见了一面,时一切安好。至于回城,却不曾见。”

“太傅竟也知道?!”房津惊得站起身来,左右环顾一周,不敢置信道,“难道诸位都知道?无一人透露半分,竟是为我终黎着想吗?可知这天下才太平没多久,竟出这样的祸患,苍天黄土,何故这般作弄人!诸位都是御前的亲信贤臣、终黎的栋梁肱股,君主的臂膀眼目,难道不知有多……”他实在没忍住,哀哀的长叹一声,“现今可如何是好!”

“泽元也察觉异常了?”

“仲修知晓内情,这些时日察鉴府衙官员,定也发现了,有个不懂事儿的‘主子’想造乱!他手上添了些锋利刀剑,也不知何来的筹码,津再是愚钝,心中也忐忑不安啊。”

再看其余诸人,果然同样的隐忧——赵固叹道,“老夫已无后顾之忧,今朝守着尺寸殿堂,决不退后半分。现今着急也没用了,依我看,按照往日办法,再扮一次君主,朝堂压下风声,才是要紧的。”

“别的顾不上,立即传信与谢将军,询问君主下落是要紧。”徐正扉当即到了案前,着手写信,手中字迹流畅,口中沉着说明,“再有八州彻候、州府尽皆知会禁严,若上城有异动,倾兵相助,自能保全关键。若是他只在上城闹一闹,八州之地好歹太平。”

“此八州彻候与州府之用,都是君主亲选的信臣,兵将均在谢祯之手,他之忠骨毋庸置疑,但有异动,决不饶恕贼子一份。因这样的防备,若只有安平候自己之力,无兵无人,想来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若是君主无踪之事大白于天下……”房津拂拭着冷汗,“并无子嗣,恐怕……这几位侯爷,难保不是名正言顺承继天下的,你我……又能如何阻拦?”

如惊雷炸响在耳边,诸众心中一个激灵!

是啊,他们只防着‘造反’,却不想想,君主若是不在,几位侯爷是最有资格承继皇位的,他们这些无用的人臣,又能如何说三道四?——安平冠的是正姓,是正经的主子,连谢祯恐怕都没资格拦一拦。

更何况,国不可一日无主。无人料理的时岁,是三年还是五载?他们等的了,这天下又如何等的了?

再有,若不是这几位侯爷承继,难道又让外姓旁人捡便宜?

就在这节骨眼上,大家紧张的难熬,房春贤忽然盯紧了德安,缓声开了口,“公公可容春贤再问一句,那双生的皇族血脉,果真不曾活下来?”

大家一愣,忽然明白她的弦外之音,若是假借君主之命,封入东宫,隔一段时日,坦白君主失踪之事,这双子便可名正言顺承继宝座,扶持小主子,找寻君主下落,这一来二往的拖延时日,还能容大家再细细思量办法……

德安哆嗦着,沉默良久,终于咬紧了牙,“确实……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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