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章] 遍体鳞伤(1 / 2)
[合并章] 遍体鳞伤
钟离遥转过身来, 不经意间掠过他发直的视线,一时顿住了,“赫连权,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赫连权挪开目光,颇有两分不自在, “哦,瞧见昭平这身衣裳,一时走了神。”
日渐转寒,冷气浮动,赫连权唤人予他量体裁衣, 制了几件西鼎的衣裳穿, 形制漂亮、昂贵华丽, 穿在钟离遥身上,分明有种狐裘裹玉、兽绒嵌金的贵气——衣裳将人衬得脱俗,再添几颗红珠兽牙, 与眉间风情、唇齿红白相应, 勾调的叫人发馋。
钟离遥淡淡应了一句, “还算保暖。”
片刻后,他又问,“闻你昨日迎战去了?”
“怎么?关心我?”赫连权轻笑着走近他, 替人拢了拢衣襟,“昨日小队人马交锋, 像是探路的, 不算紧要,我便去会了会。如今, 谢祯推兵北调,压了驻军在三线, 对我军虎视眈眈,昭平可有好主意?”
钟离遥拂开他落在襟领的手,“无有。”
“一提他,你倒不与人拿主意了。”赫连权不爽道,“未免叫人吃味。”
“吃味?”
“正是。”
“你何来的脸?”
“我与昭平朝夕相伴,怎的没脸?”
“……”
见钟离遥颇无语,只瞥落下个不屑的眸光,便回身越过他,到别处坐下去了。
赫连权追到案前,乖乖与人倒了一杯热茶,“总归相伴日久,与我个主意又何妨?怎么……昭平是怕我杀了那谢祯?”
钟离遥毫不掩饰那赞赏与偏心,“将军乃立世之英雄,焉怕屠狗之辈。”
“这话说的好伤人,权这些年来胜仗无数,并吞十七部,整顿西鼎为人所惧,连谢祯都要忌惮三分,到了昭平这里,却落下这样不磊落的名声。”赫连权替人剥着那一小盘莲子递上去,笑道,“费了好大功夫,从你们终黎运来的……一热一寒,所剩无几。想着昭平思念故乡,吃颗解闷罢。”
若不知这登徒子底细,忽略掉腕上的锁链,倒真得赞他一声体贴了。
可惜钟离遥并无怜香惜玉的习惯,只将那举着一颗莲子的手拨开,笑道,“将军忌惮你,只为你阴险,全然无有钦佩,遑论你自己人?”
赫连权也不恼,自个儿吞吃了,“自古王侯,哪位不受人唾骂?堵上嘴、封上喉便是了。”
“这话说的蹊跷,为人君者,当受万民爱戴才是。”钟离遥道,“你我二人,可谓之‘政见不同’。再有,你只管说一家之言,不允民间风雨落在身上,虽可得一时太平,然暗涌激流之日,决无全身而退之可能。”
“那便是日后的事儿了,我只守得住一代太平,子子孙孙,自有他们的风雨,干我何事?”赫连权拿两根指头轻轻抚摸人的手背,目光落在人腕上的伤患处,“你与我说一说,我便与你解开这锁链,如何?瞧瞧,这腕子上磨破的皮肉都结了三层疤了,叫本王看着心疼。”
“嗬。”
赫连权被他冷笑看的心口一紧,停顿片刻,便道,“罢了,昭平既不愿意,本王也不难为你。”他从袖口摸出一枚钥匙来,竟真的利落给人解开了,“本王说这话不是哄你,实在的心疼——昭平不信?”
“信与不信,有什么妨碍吗?”
赫连权仍盯着他手腕,口气颇觉奇罕,“本以为磨一层疤便结实了,没曾想,倒一遍遍的破皮——你这身子,到底是什么做的?分明是个强健男人,打杀人也疼的很。怎么就浑身的香,又是不叫惹的娇嫩?”
“……”
眼见他捧起手来就要吻,钟离遥狠抽了出来,神色不善,“作甚?”
赫连权混不吝的笑了,“你躲什么?听说唾液止痛。”
——莫名其妙,恶心。
钟离遥叫他缠的不耐烦,与人铺了长卷,拿指点了几个位置,“你去这几处,与他骚扰一番,换几日太平,应是妥当的。”说罢他又补了一句,“切记,只是骚扰,不要屠杀百姓。”
“怎么,你怕我伤着你们终黎人?”
“就怕你伤了人,连我也打量不准盛怒之下,将军会不会举兵来攻。”钟离遥冷笑着在卷上点画了个圈,“西鼎辽阔之地,半数无有耕种人烟,十七部聚合也不算精兵,不过胜在身子强健;到时兵马开战,终黎大军相压,恐怕再难回寰——赫连权,你赌的是我于人重要,可不是赌的将军腹中无怒火。西鼎内斗不明,尚且不安,勿要盲目招惹谢祯。”
不等赫连权说话,钟离遥又笑了,“毕竟,谢祯是真的……连做梦都想杀了你。”
赫连权半信半疑,“说的煞有介事,我……”
话没说完,侍卫来报,“王,二营有动静,对方骑兵过境,只寻见身影,又躲藏起来了——疑心有诈,王女请您过去,共商此事。”
近些日子,赫连绝音总是借故找他,倒先是有意要他抽开身似的。要不是钟离遥确实不耐烦他们兄妹,赫连权恐怕真要怀疑,自己不在的片刻,他二人商量谋划些诡计了。
钟离遥那不耐烦还写在脸上,“还有何事?”
“无事,我自去一趟。既与你解了锁链,你好生待着,勿要想着逃走伤人。”
钟离遥气笑了,“四处禁的这样严——逃去哪里?你若想收回这样‘恩赐’,再与我将锁链带回去便是了,这样磨蹭做什么……你若不去,便在这守着。”
赫连权竟真的折身回来,又与人将锁链带回去了,“昭平且忍一忍,待本王回来,再与你解开。日后只在本王身边,才能与你两分自由。”
“……”
钟离遥盯着腕上重新带回去的锁链,冷笑了两声,擡腿给他了一脚。
赫连权只笑一笑,擒住人的脚腕,那声息压得低哑,“若不是有人在,连昭平的靴子,本王也愿意吻一吻……”
钟离遥无言以对,为他的放肆而冷了眉眼。
好在赫连权不曾继续纠缠,只挂好锁链便出账去了。
这不过这趟去的实在久,直过了两个时辰也不见回转。
趁清净的功夫儿,钟离遥才勉强读了一卷‘兵书’,正沉思揣摩深意时,又被一群人从帐子外急急涌进来围住了。
作为众矢之的,为人侧目的阶下囚,似已习惯这样的兴师动众与叨扰;钟离遥蹙眉瞧着,正欲骂两句赫连权,解解气——帐外走进来的,却是赫连绝音。
两人时隔足月再见,心绪颇为复杂;只不过,相较赫连绝音之容间怒色,钟离遥那淡淡微笑,倒显得平静一些。
“许久不见,娘子可安好?”
“托公子的福,西鼎人仰马翻,绝音虽苦,还算安好。”赫连绝音道,“不过……公子能不能安好,就说不准了。”
“哦?”
赫连绝音行事果决利落,连交锋谈判的机会都不与人留,“来人,给我将这贼子抓起来,丢到地笼里喂雪狼王。”她凑近了人,神色威胁意味分明,“特意饿了半个月,今朝有公子这样的身子填肚子,不知多开心呢。”
钟离遥盯着她脖颈上残留的乌青指痕,竟还没消透,暗叹自己不该留情的,竟与自己也留了一个祸患。
“赫连权若知道,兴许娘子不会开心太久。”
“那就不与他知道,只说公子……逃了,又能如何?”赫连绝音笑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一堆啃剩的肉骨头,谁能看出公子……”她目光落在人脸上,意味深长的讥笑道,“生前竟是这样的美姿容么?真是可惜,若是谢祯见了,不知要何等的伤心了。”
钟离遥轻笑道,“人死身灭,何管身后事?”
还有兴致调侃两句。
如斯般云淡风轻,雨浥微尘,恍如无言讥讽,让赫连绝音的怒火更重了几分,不由得冷笑一声,“公子还有闲情逸致与我谈笑?看来定是不怕了。哼,那狼王可分不出什么好看难看……你不如告饶两句来的有用,说不定我心一软,就放了你呢。”
“与其看我求饶,娘子倒不如想想,赫连权回来,怎么与他交代吧。只说我逃了,恐怕没人会信。”
“嗬,难道我会怕王兄?拿你换终黎的盐,恐怕他听了也得大赞一声值了。”
钟离遥心中一紧,暗自蹊跷,面上却从容笑道,“终黎断你盐用,加之战事严峻,怎有人敢冒此风险与你供盐,还拿我换?……恐怕我没有这样大的用处。”
“钟离遥病重,自有那不怕死的人,与我交易。”赫连绝音嗤笑,“你是没什么大用处,可你四处与人结仇怨……想置你于死地的人,多的是。”
见他蹙眉不语,赫连绝音心中爽利几分,悦然笑道,“怎么,仇家太多,连自个儿也数不清了?……绝顶的仇家还能有多少?就比如——安平候。”
“嗬。”钟离遥强压下惊诧,无奈苦笑一声,竟是这小子。他心中暗道不好,有了内贼,往后处境实在艰难了。
以钟离遥之敏锐,只需心中略一盘算,便能估计的七八分:天远万里相搏,这样费尽心思谋划要杀‘仇家’,定是知道自己不在宫中了。
若是钟离策知道了真相,又起了杀机,恐怕血雨腥风即在眼前——上城的太平,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再若混账起来,绝了战事的支援,谢祯那处,必也要苦中添愁了。
偏他又只说仇家,并未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样一步棋探三步路的绸缪布局,以策之才学,恐怕是想不出来的——背后那高人,倒是不得不防。
想及此,钟离遥不由得沉了眉眼——好你个钟离策,朕千防万防,竟错看了你!那隐忧渐浓,竟也生出一分悔意来了!然而危境当前,莫说一分悔意,纵千万分也已无用。
沉默片刻,钟离遥忽又笑了,“恐怕是诬陷也未可知。”
“让你死个明白。”赫连绝音擡了手,自袖中掏出那薄薄一卷字条,甩在他脸上,笑笑,“公子也不必伤心,有你终黎王侯相助,恐怕不日,那谢祯便也下去与你作伴了,黄泉路上定不孤单。”
钟离遥展开一看,果真是钟离策之手迹印信。
那笑顿时苦涩几分,原以为只钟离启一个蠢物罢了——谁承想,这偌大的宫殿,手足伴生二十载,除了谢祯,竟无一个信得过的。
他微微叹气,姝儿……她,能拦得住吗?
此刻,容不得他细思,兵甲挟制伫那锁链囚困住他,又在脖颈处重带了一条腕粗的链子。堂堂君王,俯仰众生年逾一载,如今竟也成了案上犬羊,被牵着强硬拖出去了。
***
地笼幽深,光影昏暗,只有十几双发绿的眸光盯住了人。钟离遥暗道不好,这哪里是一只,分明是狼群——还是狠饿了半个月的狼群。
[看来是真想杀了朕。]
钟离遥实没忍住自己腹诽道,[奈何聪明糊涂竟在一念之间,可叹昭平自负。]
此刻全然说不上什么紧张、抑或害怕,那脑海中势态紧要,顾不得多想,便微微后退了一步。他揉了揉两腕,因脖颈被锁链钳制住,又被囚在中柱上,不过半米直径可以活动——两手再添几分不便,恐难抗衡。
狼群压蹄缓慢朝前走来,那十几双绿眸靠近便添了红,它们嗅着气味儿,抽皱着鼻肉呲了牙,尖锐齿隙有涎水缓缓滴落……
为首的虽有几分饥瘦之相,那肚皮却是溜圈的,瞧着不像饿了半个月,倒像刚吃饱的。
钟离遥定睛瞧着,刚踩实那脚下土地,猛地——侧首一只狼便扑了过来!
守卫听着底下狼嚎长吼,还有钟离遥压抑住的痛喘,齐齐的呲牙笑开了。
“别说他叫我们捆起来,就是神仙来了,也逃不出去!”
“王去何处了,怎么容着王女这样待他——不是留在营帐里日夜相伴,不许人靠近的守着吗?”
“王去二营查探敌情了,”守卫压低了声音笑道,“是因王女有意请他出门,至少也得个三五日才回转。等到王回来,人早就死透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虽嘱咐了守卫要照看好人,可王女有令,哪个又敢不从……听说……拿他换了一年的盐呢!”
“手无寸铁,再好的身手有什么用。三五日,那必是死的透透了!连骨肉渣子都难剩下。”
缓慢而长久的嚎叫,引起四处笼中的呼应……那叫声凄厉而诡异,听着渗人。西鼎大营这一夜,竟未曾停歇;直至天明——声息才渐消弭。
赫连绝音来时,只问,“人怎么样了?”
守卫笑道,“人?哪里还有人?估计早就撕扯个稀烂了。您再闻闻这样浓的骨肉血腥味道,怕是三天都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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