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章] 遍体鳞伤(2 / 2)
赫连绝音满意哼笑一声,“一个人恐怕吃不饱,待会仔细瞧瞧,再添些骨肉进去,这帮崽子饿了半月,又辛苦嚎叫一晚,替我们除了这眼中肉刺,也该好好犒赏!”
“是了,王女,小的们再添两头肥羊进去!”
赫连绝音在原地站定,隔着地笼密集的铁栅栏和缝隙,仔细往里看了两眼,仍旧黑黢黢的,不见什么影绰,竟连动静也不曾听到半分,遂放心下来。
此地笼里所囚的雪狼,派了最擅驯养的老手,也不曾驯服下来,个顶个的烈性子。尤其那个狼王——为了给它戴上锁链牵作宠物,先后七个勇士下去都被咬死了。可谓之有去无回,就连赫连权也不敢孤身下去地笼;因此,这批狼兽就这么搁养了几个月,困的久了性情也愈发燥烈——只人一靠近,就嚎叫撕咬,半分不留情。
喂食的守卫只打开笼子,丢掷了两头活羊,又草草往里瞧了几眼,全算作交差完事了。咩咩凄声迅速平息下去,地笼又幽深起来了。
守卫二人相视一笑,摇了摇头,扣紧了锁,遂退到一旁去了。
接连两三日,赫连绝音都来视察一趟方才离开,直三日后,她才写了那封送往终黎的回信,[昭平已死,其身饲狼,肌骨无存,盐事可行,请于三日内启程。]
送信的兵士才奔出营,就遇上了迎面归来的赫连权。
这人顿作了个落肩礼,“与王问安!”
赫连权点点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信封上,“送去哪儿?”
“王女委托盐事即成,送与终黎王侯。”
赫连权满意笑了,“甚好,本王刚打了胜仗,今日喜上加喜。”
说罢这句话,他随即快马回营,朝主君营帐疾行,那眉间喜悦不禁,忍不住想要快些将这消息传给钟离遥知会……他倒要看看,今日赢了谢祯一局,昭平还有何话可说。
然而,主帐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那公子身影。
赫连权怒问,“人呢?”
守卫支支吾吾,不敢答话,叫他狠狠一脚踹了个趔趄,“说话,本王问你,昭平人呢?难道没看住,让他跑了不成?!”
守卫捂着胸口咳嗽两声,才低声答话,“没、没跑。”
那长戟回手,差点捅穿人,吓得守卫一个激灵,慌张说道,“是、是王女将人带走了!我等不敢违抗王女命令!”
“本王让你好好守着,你却让她把人带走了?”赫连权问道,“不敢违抗她的命令,你竟敢违抗本王的命令?”
“不、不是的,王,是王女带了人来,我等实在抵抗不住!”
赫连权急急往外走,临到门口,又折回身子问道,“她将人带走做什么?带去哪里了?”
“带去……”那守卫犹豫片刻,到底将实话咽下去了,“我等不知,只是带走了。兴许……只是问话。”
赫连权怒意沸生,一张脸顿沉下去,连那两道金眸都添了阴霾,他强忍着腹中滚烫的杀意,闯进了赫连绝音的帐子里。
“人呢!——赫连绝音,你将昭平带到哪里去了?”
“王兄凯旋了?刚打了胜仗就这样怒气冲冲,何必呢?”赫连绝音笑着回眸看他,手中正拈着一缕灰料,只略抖了抖装进白瓷瓶里,那二指还沾着许多,“这是新鲜的蛇毒,只消舔一口就能毙命,再强健的身子,也至多撑三个时辰——王兄那长戟也该再添补些新的了。”
赫连权走近了她,一字一句重复道,“说,你将昭平带到哪里去了。”
赫连绝音笑道,“兄长,你这样着急做什么?难不成真的与人用了心思?一个敌营的客卿,七尺的男人,也教你中了美人计吗?”
“昭平计深,与本王有用——这话,本王已说过多次了。”赫连权狠的握紧了她的手腕,将那沾了毒药的指头递在她唇边,“没工夫听你废话,本王最后再问你一次,昭平,在哪?”
赫连绝音挣了一下,不曾脱开,只得冷笑道,“怎么?如今为了一个外人,竟要杀了你的亲姊妹不成?赫连权,别忘了,你的王位是怎么来的。若不是有我相助,你现在……什么也不是。”
赫连权松了她的腕子,轻轻一笑。
以为他放过自己,赫连绝音正觉诧异之时,猛地一个狠戾的巴掌就甩在了脸上,那力气极重,打的人偏了头,唇角顿时涌了红。
紧跟着,那双大手嵌在脖子上狠狠握紧了。
赫连权金眸微眯,那笑瞧着柔和极了,口气却饱含杀意。在她的挣扎与艰难喘息中,字眼儿咬的极轻极慢,“赫连绝音……本王再给你个机会,重新再说一次。”
“王、王兄……是、是绝音冒犯……人,人在营中。”
赫连权将她甩开,怒问,“到底在何处!”
赫连绝音不敢再瞒,只得答道,“在地笼,王兄既这样怜惜,自去寻吧!陪着雪狼王三五日,这会儿也不知还能不能寻回一点骨肉渣子了。”
当下,赫连权惊出一背的冷汗,“你!”
“我?我怎么?我拿他换了西鼎一年的用盐,王兄倒说说,是他重要,还是这西鼎万千的将士重要?!你到底是一个王,竟真要为了一个男子什么也不顾?”
那声息恨的咬牙般,“你最好祈祷……昭平安然无恙。”
说罢,赫连权转身便走了,留下赫连绝音盯着他背影冷嗤了一声。
那脚步如此之急,心中慌慌起来,抖得全不听使唤。这会儿并不觉那慌张是为了什么,总之隐忧与伤痛齐齐涌上,赫连权自觉连胸肺间的呼吸都错乱起来。
守卫远远瞧见赫连权,吓得忙往地笼里又看了一眼。
“人已必死无疑,谁还敢下去探查?咱们还是快避让开,免得吃上两脚。”守卫急急的拨开钥匙,躬身递送着等待,只等着赫连权来取,那姿态分明害怕极了。
赫连权急急取了钥匙,三两下拨开锁,提了长戟站在地牢入口。
“王,这底下……您不能进去啊,实在危险。”
“勇士结伴,也从来都是有去无回的。”
只迟疑片刻,赫连权忽然握紧了长戟,拾级而下,竟真的闯进去了!俩守卫真的傻了眼——赫连权何以如此冲动,为了这个客卿,连命也不要了?!
“王!王!”他们急急的唤,然而听不见人回应。
两名守卫迅速打了眼色,一人守着,另一人旋即疯跑去喊人了。
赫连权甫一站定,扑面而来便是血腥浓臭。腐肉味道、兽类排泄味道,逼得人胃壁一软,几乎干呕出来——然而这样的味道,叫他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昭平定是难以忍受。
借着昏暗影绰,他打量面前一片狼藉,一团又一团腐物趴卧在地上,一滩滩血水混着脏污,还有零星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尸身,开膛破肚,被掏空了身子。天寒的早,虽地牢湿热,到底也不曾遭蛆惹蝇,只是场景,实在骇人。
握实长戟的手渗出细汗,赫连权浑身绷紧了的向前挪步,丝毫不敢懈怠,连额上都涨起了一层水光。
“昭平?……昭平?”
那中柱锁链空空……赫连权怔怔的,喉间那哽咽伴着怒火,狠狠地捶了一拳,指肉骨节骤然剧痛到麻木,徒留一掌血印。
赫连权恨厉的怒唤一声,“昭平……”
伴着这声疾呼,长长的地牢尽头,猛地传来一声轻咳,紧跟着是一声轻轻的吃痛,“嘶……”
“昭平?!昭平!是你吗?!”
“你、你还活着,你等等!本王这便过来!”
赫连权疾步往前,一脚踩进腐肉里,差点摔个趔趄。那条长路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黏黏糊糊的什么血泥骨肉,还不等走到人跟前,连鞋靴都渗透了。
他凑近了,这才看清眼前景象。
那位素爱洁净的公子脏污异常,浑身淹透了一样,手脸擦着血光。再定睛细看,钟离遥奄奄一息的靠在墙边,身边还卧着一只白狼,怀里抱着雪白一团的小狼崽子。
赫连权不敢置信,“……”
钟离遥倦倦的摸着怀里那一团雪白,小狼崽子还未学会嚎叫,呜咽两声当做回应了,粉红的舌尖自尖牙中伸出来,舔着钟离遥的指尖。
雪狼王本自闭目养息,感受到有人靠近,那两耳一抖,刷的睁开了眼,尖牙利齿猛地呲开,分明一副护犊子、预备进攻的姿态。
钟离遥擡手握住它的嘴,安抚似的唤了句,“嘘……”
雪狼王竟真的收敛了敌意,复又卧回去了。
赫连权呆愣愣的瞧着,那浑身满脸的汗水,看着是惊吓的不轻。他犹豫问道,“昭平,你可还好?……”
钟离遥擡眸瞧他,血污中的神容只有一双目光还清冷,只无言以对。
分明是不好!
赫连权自知失言,只得忙去抱人,却被钟离遥轻推了两下,他抓住人的手臂欲起身,浑身的伤与痛,只轻喘两声便冒了冷汗,“嘶……”
赫连权微怒,“实在动弹不得,这什么节骨眼了,本王不嫌你,你还嫌我吗?!”
随即,他不由分说的抱住了人,艰难起身。
钟离遥见他吃力,正不知所以,便听得人咬牙强撑道,“昭平……还挺重。”
“……”
那地笼大开时,天忽转了晴。
诸众望着赫连权从地笼里抱着钟离遥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呲牙的雪狼王,都惊吓的后退了几步。
再看钟离遥血容脏污,竟还强撑着双眼,好端端活着!不等反应过来,又瞧见他怀中还搂着一只狼崽子,那惊吓更甚了。
当下,惊人眼球、骇人心肺的消息太多,守卫跑去与赫连绝音报信儿时,竟不知该先说哪一个——赫连绝音愣了许久,才回身问道,“什么叫人没死?”
“人没死,就是还活着,好端端的活着!没少胳膊没少腿,没让群狼吃了!”守卫战战兢兢,“地笼里……空了,只有那只雪狼王跟着人出了地笼,不叫旁人靠近,守着那公子。”
赫连绝音勉强消化了消息,“什么叫空了?狼呢?”
“狼……应是死了,地笼里只剩下泥泞的尸骨,全无别的了,小的也分不出是死了还是去哪里了。”守卫也理解的不全,因今日所见实在难以置信,反倒觉得纵跑了也不蹊跷。
“那白昭平人呢?”
“在王帐子里,派了军医去。”
赫连绝音握着白瓷瓶,冷笑道,“叫他们出了帐子来见我。”
“这……恐怕不行。”守卫道,“王已经下了令,要派人将您的帐子围起来,不许您再出门,更不许人来见您。我是赶在他们前头……”
还没等说话,外头已经凌乱起来了。
赫连绝音怒道,“我看谁敢!”
说着就要掀开帐子去看,叫守卫急急拦住了,“王女,您且不要急,今日王亲自下了地笼去找人,那等着急怒火真实不虚,恐怕这回……为了此人,是动真格的了,等这件事再消停两日,您再做打算也不迟。再者……小的看那人伤的厉害,浑身叫血腌透了,连路都没法走,不一定还能活几日。”
赫连绝音方才顿住,稍稍沉了息,“也好,我就不信,在地笼遭了群狼的围攻,竟能好生活下去不成?!纵没少胳膊腿,那性命也堪忧。”
“是了,王女,请安心等待,再有消息,小的便来与您传递。”
赫连绝音哼笑一声,“去瞧瞧罢,待死透了再与我说。”
那人得令,方才退出去;再看主营帐那床榻上鲜血淋漓,浑身骨肉爪痕之伤纵横,瞧着倒是……不死,也快了。
终于……钟离遥痛觉麻木,倦倦的阖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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