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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如草离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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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遥自觉肩上担子轻了两分,案牍之劳也得以缓解,虽仍是忙碌政事,时常深夜不眠,但好歹有他的‘栖凤殿娘子’乖乖伺候着。

谢祯道,“马上诞辰了,兄长不妨多歇息几日,还是身子重要,那些不要紧的,便随人臣去做可好?”

钟离遥不答,只轻笑着抖落肩上的手,“白日练兵辛苦,祯儿先去睡罢。”

谢祯倔强的守在一旁,托腮瞧着他,“我自陪着兄长。”

那期盼认真的模样,分明与某些岁月里的记忆重合,钟离遥忽忆起少年时的谢祯,也这般守在桌案前,瞧着自己读书写字。

钟离遥有时实在想问,祯儿你在看什么?

但他知道,必不能问出答案。

谢祯的目光是如此的认真,好像要将那眉眼神容用目光描摹雕琢成一种永久的记忆,存放在心间,又好似欲要透过那姿容,窥见内里的魂灵。

他是那么的渴望又小心翼翼的探索。

以求捕捉到一丝诡谲的天机,得以知晓他的兄长为何来到世间,在他身边短暂的停留,又或者在等待着那天机陷落,好挽留住那幻觉似的美好玉人。

——热烈,盼待,那情意浓的几乎要流淌出来了。

“谢祯,你总是这么盯着朕看。”

“兄长,不知为何,我总是很想你。”

钟离遥怔住了,很难从字面上理解他的意思,“难道你我,不是日日相见?”

“虽是日日相见,可不知怎的,我却总是想念的紧。”谢祯带着一种笨拙的质朴,认真解释道,“只要移开目光,就会很想兄长,只得一刻不敢放的盯住,才觉得稍稍放心。”

“朕又不是仙人,还能幻化飞走不成?”

谢祯小声儿嘀咕了两句,又拿指头缱绻的勾住人的小指,心疼的念道,“兄长,早些歇息吧……实在辛苦的叫人看不下去,明日再定论也来得及。”

片刻,钟离遥搁下笔,“罢了,今日便批到这儿,趁着诞辰冬日,好好歇歇。你我赏雪吃酒,也快活几日。”

谢祯终于露出笑来,亲自服侍人擦脸卸冠,又伺候人泡脚——分明抢了仆从们的活儿,却每日乐此不疲,只等全数忙碌完毕后,方才心满意足的跪在床榻上,再次替人抚枕铺被。

也不知这莽夫哪里来的细心思,纵连换了条头枕,也能察觉几分区别,自知他兄长喜欢何等软的、硬的,叫人咂舌称奇——自此之后的几十载,纵有何等的要事,竟也无一日懈怠或耽搁。

诞辰那日,一如往常。

谢祯睁眼的头一件事,仍是去吻人的额头。

钟离遥便回吻他,慵懒的叹道,“今日诞辰,晨曦天色未明,可容朕多歇一个时辰了。”

谢祯唰的睁开眼,亮晶晶的眸子盯住人看,作乱的意味分明。

钟离遥微怔,“朕是说,可多歇会儿。”

“无妨,请兄长歇息着便是。”谢祯挑开人的衣襟扑了上去,“自是兄长这等暖香动人……”他真诚赞着,又去抚摸人的脸颊,被辖制住的襟怀残留几分温暖,让人舍不得挪开,却自有更热处,被烫的满足喟叹。

谢祯抱紧了人,拿唇四处亲吻着顽,又是用齿尖轻咬了两口,如顺毛的兽拨弄爪牙,为心仪的猎物而垂涎。

诞辰宴上,诸众盯住君主那叫人“咬伤”的脖颈,心中暗道,“定又是那狂徒的功劳!”

幸好他们不曾瞧见那肩膀上货真价实的牙痕,不然必要再给谢祯一顿臭骂。

献礼之时,敬颂声长久传吟,群臣纷纷言禀各事,徐戎、房叶等人亦是笑叹钟离遥有周主之贤德,可扶持终黎千年基业光辉。

似有青史圣名唾手可得——席上,得听世界千百音。铜板叮咚,坠落在生民影绰的檐上,换得欢声笑语琳琅,漫漫响彻长街。

雪花流光,落满太学,仍有苦寒门生,盯住策卷长久失神——羔羊之革,素丝五緎。委蛇委蛇,自公退食。有大同之道,在乎今朝之终黎?①

然也,苍白寸土无言。

酒过三巡,君王退席,将军相随。

回到静谧极了的故土,少年岁月并着吵闹声在耳边响起,这偌大的宫中、无数条石径廊亭,藏着二十载的倏忽记忆。

大业将成,忽近而立,钟离遥擡手接住一片轻红,在漫漫雪中衬得美艳。

原是梅树缤纷——再垂眸去细瞧,却分明品出了别样的滋味儿。

那时年少,为父母双亲,为宏愿如许,只觉得其傲骨不屈,最应生在苦寒之日,让这天地纯白、人间欢声都作陪衬,让这苍茫万物、山河巨浪都甘俯首。

然而如今,却分明知晓,越是悲苦处、越是寂寥甚,它方才烈烈的绽放,只为予这人间一道春——那举众的希望,便在茫茫中生长。

谢祯叹它如帝王,昭平视他如贤良。

于是,行至此处,二人皆顿足静立,彼此相视一笑,便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

谢祯席地而坐,靠在树下,钟离遥则依偎在他肩怀,那挺拔撑持的身躯漫上几分倦意——他仍微笑着饮酒,有心绪百转,慨叹这人生倥偬。

似在这无人处,这位帝王方才得以喘息——作一对棠棣手足,交颈鸳鸯,君臣知己。纵流亡命途、纵孤绝帝王椅,也自有谢祯为他遮蔽风雪,抵挡轻寒,用坚贞的热血烫足酒水,用忠诚不屈写尽爱意。

“祯儿,待太子及冠,你我自去世间,做一对寻常的神仙眷侣,岂不快活?”

“虽这样说,可兄长必是放心不下的。”谢祯笑道,“岂知这人间帝王,竟全无退路。兄长一路那样的苦熬,叫人心疼难当——幸好如今,也不过守着山河与生民,静待流光了。”

对视良久,有风吹来,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钟离遥忽轻笑起来,那笑越来越畅快,伴着酒水,郎朗的飘散在空中。

谢祯笑着亲了亲人的鬓角,问道,“兄长,你笑什么?”

钟离遥止住笑,擡眸瞧着他,反问道,“祯儿,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要死在兄长前面——此生都伴着兄长、爱着兄长。可我又怕我死了,无人疼兄长,做帝王……哪里有做谢祯的心上人好。”谢祯低头亲了亲人的头顶,却骤然模糊了双眼。

——不知为往昔感伤,还是为明朝惆怅。

只听他怅然若失,哑声问道,“此刻,抱着兄长,瑶光梅影,美的好像一场梦——莫非人世百年,竟只是一场梦?”

“若是梦呢?”

晚昏寒,拂襟裘,风吹山河无言,举盏相望人间。

“若是一场梦,”钟离遥笑问,“谢祯,你悔也不悔?”

“不悔。”

**尾声**

春光如醉,卧霜静卧尘沙,在一株梅树下长久地埋葬。

如斯矣,一个在高处摇曳,凌霜傲立;一个在土地静默,桀骜如逆。而过往风月,昭昭贤名,也终将被流光淹没。

仁和廿四,帝昭平退位,迁保和宫,次年,五十而崩,未足月,祯与上相去。

帝将和,同衾xue,生死相依,合葬于陵,以五色土封棺椁、并祭周礼,是以上告天人,诏四海安平。

同年,太子诞生。

钟离治之子曰符,符又生桓,桓之孙,名柏:柏生二子,长子寿,季子康。康九岁病夭,寿即位五年为楚所亡。

钟离国,《史记·秦本纪》作“终黎”,嬴姓之国。

西周时期,钟离国由伯益之后代受封而建,祖上原为赢姓。先祖励精图治,改为国姓钟离,礼乐崩塌之际、诸侯逐一独立,其君主遂同钟离音,定国为终黎。

钟离国自昭平始鼎盛,三百年而衰,为楚国所亡,其史《终黎》、《上问》失传,盛世光辉之片语,因遭焚都屠城而荡然无存。有楚国以荆楚之名,灭钟离嬴氏,又为嬴氏所亡,嬴氏终称秦,然则不过三世②,又为霸王楚所亡……

周而复始,往来循环。五千年硝烟不灭,如火熊熊;意志不催,如涛汹汹;有万古长空者,定江山、破苍芎,生生不息,如草离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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