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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你省银子(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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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云凉把手放在暖手炉上,捂过一阵以后,重新按住祁纠的额头。

……这人分明就是在发热。

还胡言乱语诓他,说什么怪他太冷。

“你要干什么?”郁云凉低声问,“这么不想活了吗?”

他用凉水投了帕子,覆在祁纠额头,坐在榻边等一盏茶的光景过去,再换下一条。

这是……和他不一样的人。

宦官贱命一条,很耐活,不论在地上躺一宿,还是找个墙角昏过去再醒,都死不了。

沈阁不一样,哪怕不考虑这一身病恹恹的骨头,也是皇子龙孙,就算是废太子,也没吃过这种苦。

郁云凉开始思索,是不是不该只用冷水帕子降温,而是该带人去医馆,好好诊一诊脉。

……当他开始这么考虑,答案其实就已经相当明显。

雇来马车,摇醒祁纠带人去医馆的时候,少年宦官的脸色已经黑得如同锅底。

郁云凉以前也不知道,原来雇马车也要花这么多钱。

“怎么又要出门?”祁纠难得听话,还准备这么躺上三天,“不去医馆不行吗?”

“你反复发热,我怕不止是伤牵扯。”郁云凉沉声说,“大夫说了,详细病症,要诊脉才知道。”

祁纠这时候已经彻底烧起来,一步三晃被他架着,慢慢挪上马车,翻着设定找了一会儿:“是毒。”

他异常坦然,反倒轮到郁云凉错愕,擡眼看过来。

“这毒压制不住,就会这样。”祁纠说,“先高烧,再寒颤,反复七天,没什么药能用。”

郁云凉刚扶着他在软枕上靠稳,闻言骤然擡头,视线倏地钉在祁纠身上。

少年宦官跪坐在马车里,身上气势一直在变……有几个瞬间,郁云凉盯着他,冷鸷阴沉瞳底幽深,仿佛彻底变回了上辈子那个杀人如麻的郁督公。

“我从没……听说过。”郁云凉盯住他,吐字沙哑缓慢,“这是哪来的说法?”

他本来要说的是“从没见过”。

上辈子的记忆里,沈阁没有这种发病规律,从没奄奄一息病上七天。

郁云凉日日受废太子差遣,面禀机密,倘若真会有这种事……郁云凉不可能不知道。

祁纠也没办法,谁叫沈阁不会武功,反倒阴差阳错躲过一劫:“动了真气,毒走丹田就会这样。”

“你动了真气。”郁云凉低声重复。他把视线移开,眼里重新透出思索,“在水牢的时候?不止……”

……不止。

想必还有勒住惊马,不让马车翻覆进浑河水……不让他掉下去淹死的时候。

还有翻下无定桥,冒险去水里捞他,不让暴涨的洪水把他吞了的时候。

这些天下来,郁云凉忙着照顾祁纠,都没来得及思考这些。

他此刻一动不动坐着,撚着袖口,手指无意识着力,几乎要把那块布料撚烂。

祁纠拍拍他的手:“别糟蹋东西。”

“……”郁云凉擡眼,脸色仍冷沉:“你究竟想干什么?”

“替你省银子。”祁纠举起手,“你非要我去医馆,这钱你出——你还剩多少银子?”

郁云凉:“……”

不剩多少了。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为什么非要救我?”郁云凉直白地问出来,“你想要我替你做什么?”

祁纠迎上他的视线,渐渐收了调侃神色。

少年宦官此刻彻底像是把锻好的刀。

冰寒、冷硬、全无情绪,也无喜怒。

像是个什么都可装进去的空壳。

或许最早并不是这样,但每个人都要他把内里倒空、倒得丝毫不剩,都要他把心剖出来丢掉。

郁云凉这样照做了,于是也就渐渐忘了自己也曾有过一颗心,忘了该怎么活成一个人。

这种情况……祁纠并不打算硬来。

非要逼一把刀长出心,只会平添痛苦,因为早就倒空了的内里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给不出。

“假如的确有事,要你帮忙。”祁纠慢慢开口,他问郁云凉,“做吗?”

“做。”郁云凉说。

他没有半分犹豫,要杀沈阁、折磨沈阁报仇是另一码事,这事等他以后有时间了自然会做。

现在要先还这些乱七八糟的恩。

再这么下去,杀了他也还不清了。

郁云凉在狭小的车厢里跪下来,摘下司礼监的腰牌,举过头顶,双手呈给废太子。

这一系列动作都太行云流水,他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偶,这样跪下去的时候,祁纠的手还只擡到一半。

郁云凉低垂着眼睫,等了许久不见动静,重新擡头。

祁纠见他看过来,就微微摇头,又招了招手。

郁云凉立刻蹙紧眉,收起腰牌快速过去,扶住歪在软枕上的人,把手撑在祁纠背后:“怎么了?”

祁纠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朝他袖子里示意。

郁云凉意识到他是要帕子,拿出来递过去,就听见一串咳嗽。

被他扶住的人咳得剧烈,却又什么都咳不出。

郁云凉屏住呼吸。

他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指节捏得几乎青白,终归还是擡起来,蓄力砸在这人背上。

砸到第三下,被他抱着的胸膛重重一颤,继而无声无息软倒。

血终于呛出来,帕子上渗开殷红。

“……没事了。”祁纠摇了摇头,“帮我喘气。”

郁云凉整个人凝定得仿佛结冰,他斟酌力气,把冰冷的手慢慢按在祁纠胸口。

他只敢跟着祁纠呼吸使力,很怕哪一次疏忽了对不上,拿刀杀人也从没软过的手,此刻每一下都僵得不知该怎么动。

这样徐徐按了一阵,祁纠才终于缓过口气,舒服过来,靠在少年宦官僵硬的肩膀上。

郁云凉拿起水袋,倒出一点甜汤来喂他。

祁纠抿了几口,润了润喉咙,擡头问:“吓着没有?”

郁云凉沉默着摇头。

祁纠不大信,但这具身体实在麻烦,冷不丁就要给他弄出点问题:“马车颠了一下,一口气走岔了,不要紧。”

他继续说被打断的事:“不用把腰牌押给我……你自己戴着。”

祁纠很体贴:“下次再没带钱,也有东西押。”

郁云凉:“……”

他不接这个玩笑,扶着祁纠躺回软枕上:“你要我做什么?”

祁纠还没想好,合眼慢慢调息,摇了摇头。

郁云凉说:“你可以让我去杀皇帝。”

祁纠咳嗽两声:“……”

好主意。

就是这事在马车里密谋,实在不算妥当,况且这事也用不着搭上郁云凉。

那个皇帝的命数本来就是定的。

这其实是件挺讽刺的事——沈阁机关算尽,折了一个郁云凉,才换来那个九五之尊死在龙床之上。

可没人知道,郁云凉不懂毒,至少没有皇室懂……郁云凉下的那些毒,根本毒不死皇帝。

皇帝会在那时候毙命,是因为自作孽不可活,荒虐无度耗尽元阳,又夜夜有故人魂灵造访,频频梦魇惊悸,致使心脉耗弱衰竭。

不是因为中毒。

“犯不上。”祁纠慢悠悠驳回,“把你搭进去,可惜了。”

郁云凉垂着视线,瞳孔隐蔽地缩了下。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医馆门口,不适合再聊这个。

祁纠也就不再多说,只是接过郁云凉递过来的披风。

他裹着披风,被郁云凉架住肩膀搀扶着,慢慢走进了那间再三造访的医馆。

老神医德高望重,在百姓间名声极好,并没因为救治废太子受什么为难,依旧每日坐堂,照旧治病救人。

此刻医馆里仍有不少病人,老大夫一时分不开身,见两人进门,笑吟吟颔首做礼:“还请稍等。”

郁云凉朝他施礼,扶着祁纠坐在僻静通风处。

吹了吹风,被他扶着的人看起来舒服了些。

郁云凉尝试把手罩在祁纠的眼睛上,这人就顺势合上眼,靠在郁云凉身上打起了瞌睡。

……

近几日天气冷热不定,染风寒的人不少,医馆里的人络绎不绝,比街上居然还要热闹几分。

只是等待的片刻功夫,就有不少人暗暗朝这边打量。

沈阁这个废太子其实相当有名,这么在京城里游荡,京城百姓认识他的人多得是。

废太子频繁出入医馆,说不定又会惹什么流言,又要有哪家道士卦师旧事重提,煞有介事地说起那一道短命的批文。

郁云凉不自觉蹙眉,他扶着祁纠,脸色转冷,用身体遮住这些各异的视线。

那件厚披风磨烂的地方不算显眼,郁云凉也往里掩了掩,用身体挡住。

幸好出门前让这人换了衣服,没有皱巴巴穿不成的袖子。

想起今天来医馆,又要花自己的钱,郁云凉心疼银子的念头就又发作,忍不住想板一板这人糟蹋东西的毛病:“你——”

祁纠听见他出声,睁开眼睛:“嗯?”

少年宦官却没继续说下去,只是蹙紧了眉,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

有个因为梦魇惊悸,正嚎啕大哭的孩童。

五六岁,看起来家境很好,且颇受宠爱,戴着沉甸甸的精致银锁,手臂粉嫩得像是莲藕。

……这些都并不重要,这样的小儿京城多得是。

郁云凉没少见,从未留心在意。

他只是盯着那孩子的手。

——这个废太子……是不是嫌伤好得太快、嫌命太长,在外面坐了一宿来着?

郁云凉看向祁纠,这人没等到他说话,就又靠回去闭目养神,还试图抓过他的手把眼睛遮上。

郁云凉遮住祁纠的眼睛。

郁云凉一直没想通,他在外面睡是习惯,祁纠为什么有床不睡,也要陪他在外面坐两个时辰。

他说这个人糟蹋东西,这人居然也不辩解,漫不经心答应会改。

……

郁云凉想起祁纠的那半片袖子。

那孩子叫梦魇吓得不轻,哭的几乎厥过去,手里死死攥着大人的袖子,不住往里藏。

那袖子被死死抓着不放……揉得皱巴巴,难看得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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