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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碎裂的神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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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碎裂的神骨

陆焚如等着它回答。

血瞳挣扎咆哮, 叫森然青冰炸开片片血雾,这血雾被黑风包裹,左冲右突,竟是无半条路可逃。

“……你不能伤我。”血瞳嘶哑道, “你的妖魂, 早已与我相连, 那巫族小儿就是杀你一次, 也改不得……”

陆焚如要问的不是这个,生铁刀再掣, 又豁开一条血口。

血瞳支离破碎, 眼看就要彻底溃成赤色浓雾,仍在抵死挣扎:“杀身之仇, 灭族之恨,你就——”

陆焚如将刀钉进那血瞳最深处,弱水寒毒沛然轰开。

血瞳叫这一刀生生斩碎,狂怒之下,凄厉血雾将这小妖物卷住, 上古妖圣的滔天威压碾下来。

那赤红色的浓雾之中, 飞沙走石凄厉无比, 数不清的恶业滋生出万千怨力,折出重重幻象,有人间肆虐战火,有巫妖两族死斗, 有血流漂杵, 有白骨露野。

凄厉鬼哭凝成冲天怨气, 无数赤丝由血色的瘴气里长出来,钻入陆焚如周身窍xue, 登时血流如注。

“疼与不疼。”血瘴里又响起那空洞的洪钟声,“何不亲自试试?”

血瞳先前不愿伤陆焚如,是因为早已将这具躯壳视作囊中之物。

既然早晚要夺舍转生,伤了哪个地方,日后都是麻烦。

……可这小妖竟如此不知好歹,简直找死!

死后残魂本就难以修炼,它不知煎熬了多少年岁,收集了多少恶业怨气,才终于将这血瘴凝练,化出一对血瞳。

叫这对师徒一折腾,前功尽弃,毁了不知多少道行!

震怒之下,血瘴彻底不再留半分余手,赤丝大肆撕扯剜割,直到这具躯壳在痛苦下战栗抽搐,才觉稍稍满意。

它双目已毁,不能视物,却仍能感知到那小妖物深陷血瘴之中,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命在顷刻。

陆焚如口中溢出鲜血,周身也血流如注,声音低哑到了极点:“我师尊……有这么疼?”

“那可不止。”血瘴笑道,“小子,你占了便宜,巫族可比这遭罪得多——你以为有了那一身神血神骨,他们便不是肉体凡胎了?”

陆焚如睁着双眼,他的左眼已同那血瞳一并毁去,右眼一片漆黑,视线落在空处。

这东西说得不错,他的妖魂和这片血瘴早已融为一体,剥离不开。

陆焚如牢牢攥着生铁刀,他其实并不在乎这个,仍想趁机将这一团血瘴也斩碎,可刀身嗡鸣不停,却是怎么都不听他使唤。

“……无非是仗着些特异之处,逞威风时有些能耐,不好对付罢了。”

血瘴仍在继续说,声音傲慢至极:“巫族自诩古神后裔,其实废物得很,修为越高,肉身越不堪重负……你那师尊,本来命也难长。”

如若不然,它早就趁那半年,夺了祝尘鞅的躯壳——可谁能受得了那滋味?

一副躯壳千疮百孔,就没有一刻不疼的时候,伤势发作起来生不如死,只想找把刀抹脖子,恨不得魂飞魄散了事。

就算有神骨神血这般诱惑,这滋味也一刻都忍不下去。

故而血瘴勉强装了半年的祝尘鞅,时不时冒出来刺激一下陆焚如,就立刻缩起来,半点没动过夺舍的心思。

若不是为了让这小子多恨祝尘鞅,多攒些怨力恨意,快些突破,血瘴早就逃之夭夭了。

“小子,识相些。”血瘴慢慢将这些说完,赤丝缠绕着陆焚如,将人翻了翻,“你也不想落到你师尊这个地步罢?”

“你杀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几日了。”

血瘴道:“你动手利索点,反倒是孝顺……你若死在他前面,谁来给他收尸?”

还不如老实些,就叫它夺舍,回去给那巫族小辈个痛快。

日后立个衣冠冢,看在这些年缠斗不休的份上,它倒也并非不能替陆焚如去上几炷香。

陆焚如在这些话里静了半晌,忽然轻笑了一声。

血瘴莫名:“你笑什么?”

“你畏惧祝尘鞅。”陆焚如问,“为什么?”

血瘴仿佛被戳了痛处:“我畏惧他?!荒唐至极!一个巫族小辈,自不量力,妄想逆天改命,笑话——”

陆焚如问:“什么逆天改命?”

血瘴声音骤停。

陆焚如见它不肯回答,知道问不出,也就不再白费这个力气:“祝尘鞅……”

这三个字,就仿佛什么最残酷的法咒,深勒入骨,碎成一团团刺目血雾。

他仿佛在某处看着自己,正被层层剖开,抽筋剥皮,剜骨割肉,倒出一堆破烂脏腑,扔在地上。

原来到这时候,最明显的念头是麻木。

到了没资格再叫师尊的时候,原来就算千刀万剐也不疼。

陆焚如垂着视线,慢慢含着这三个字,瞳孔里也仿佛覆了一层青冰。

“你被祝尘鞅囚着,便出不来。”

“这些年里,你魂力停滞,伤的那只眼睛也还瞎着。”

“你是穷奇的祖宗,以恶念为饲,越是极恶之徒,越能助你修炼。”

陆焚如问:“在祝尘鞅身上,十多年,你什么都没得到吗?”

……血瘴忽地陷入沉默。

这沉默并不安宁,反倒有种歇斯底里般的暴怒正无形滋生,血水翻滚着冒起泡,噼啪破开,溅到他身上就冒起青烟。

陆焚如被赤丝撕开皮肉,却毫不在乎,有这些东西乱割乱剜,他妖魂之内的诸多封印都被划破。

血光溃散,随着徒劳的怒吼声,有水银似的光泽流出来。

……

原来他被他的师尊抱过那么多次。

陆焚如近乎贪婪地看,他看见祝尘鞅教他功法,陪他练习,处处耐心指点,甚至收了法力与他对练。

祝尘鞅这一身法力早已臻化境,真元收放自如,应对从容,不知有多潇洒。

陆焚如却没这个本事,妖力收拢不住,不是轰塌了哪处房屋,就是糟蹋了一片好好的竹林。

少年狼妖睡不着,大半夜夹着尾巴,偷偷摸摸跑出去找新竹子,被师尊拎着后脖颈捉个正着。

“好了,好了。”祝尘鞅笑得轻咳,假装什么也没发现,托着小白狼放回地上,转回身去,“师尊没看见,去玩吧。”

月亮底下,化形回人的小徒弟抓着他的衣袍,不去玩也不肯跑。

祝尘鞅阖目等了许久,睁开眼睛。

看见那只攥住衣摆不放的手,祝尘鞅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稍凉的夜风里。

“……焚如。”祝尘鞅轻声说,“来日——”

这话才说到第二个字,听见个“来”的小徒弟已经应声钻进师尊怀里,将祝尘鞅牢牢抱住,埋进那片肩头。

祝尘鞅张了张口,哭笑不得,要说的话却也咽了回去,揽住怀中少年轻抚:“遇着什么难事了?”

陆焚如低声说了噩梦,梦里他对师尊不好,咬了师尊的肩膀,还喝了很多血。

这梦接连做了几日,把他折磨得不轻,就连白日同祝尘鞅对练功法时,也有莫名嗜血冲动顶撞不休。

祝尘鞅摸了摸他的头发,揪了两下无精打采趴扁的耳朵:“大概是要突破了,明日替你看看内丹。”

陆焚如怔了怔:“可……”

“靠吞食修炼,本来就是妖族天性。”祝尘鞅温声道,“会有这种念头,原本就很正常。”

祝尘鞅半开玩笑:“头两天去降妖,还有不少妖族想吃我……妖族的食谱就是广些,有的吃石头,还有的想吃月亮。”

陆焚如咬紧牙关,死死攥着拳:“我绝不会这么做。”

祝尘鞅点了点头,摸了摸他的背,引着这个小徒弟往回走。

“焚如。”不知走了多远,祝尘鞅说,“倘若有一日,因为什么缘故,真到了这一步。”

少年狼妖怔住,擡头定定看着他,漆黑瞳孔一动不动。

祝尘鞅低头,看他半晌,忽然将小徒弟神秘招到身前,一本正经嘱咐:“轻点咬,自己用。”

陆焚如:“……”

祝尘鞅时常逗这个小徒弟,看着陆焚如的表情,自己先没忍住笑了:“说真的,别给别人,青岳宗……”

“他们敢!”陆焚如几乎把牙咬碎,漆黑眼睛里喷出火,“我废了他们!”

青岳宗那些人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有几次若非祝尘鞅及时赶到,甚至打上陆焚如的主意。

那些人惯会捧高踩低、见风使舵,恶心得很。陆焚如每次看护受伤生病的祝尘鞅,看得极紧寸步不离,就是怀疑这些蝼蚁胆敢对祝尘鞅不敬。

在陆焚如的心里,祝尘鞅就该在九天之上,不落尘埃,岂能叫这些渣滓冒犯折辱。

祝尘鞅摸摸他的耳朵:“那就行了。”

“自家人,咬几下不妨事。”祝尘鞅温声逗小徒弟,“咬一口,师尊看看圆不圆。”

尚在暴躁的少年狼妖:“……”

“看看。”祝尘鞅把胳膊露出来,“咬一口,圆不圆。”

陆焚如牢牢闭紧了嘴,叫师尊的金光追得绕着竹林跑,这么跑着跑着,就又像回了小时候,忍不住笑了一声。

看见小徒弟笑了,祝尘鞅眼里也就微微有了笑意,落了袍袖招招手,等着怀里多出个暖烘烘的小狼妖。

“往后再做噩梦,记得说。”祝尘鞅在他背上轻拍,“梦中之事,虚妄而已,不必当真……就算有一日。”

祝尘鞅轻声说着这些话,掌心点点金光氤氲,这是巫族的言灵咒,这话会落在陆焚如的魂魄上。

……就算有一日。

陆焚如身体僵硬,半冰半火动弹不得,心头无限安宁、无限惶恐,从骨头里开始止不住地战栗。

“就算有一日,你我之间真到这个地步。”

祝尘鞅说:“你记着,那是我选的。”

说这话的时候,祝尘鞅的声音很平静,九天战神的赫赫威压凌厉凛冽,周遭青竹无风自动。

祝尘鞅问:“焚如,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大概是做师尊的最严厉的一次。

那道身影锋利岿然,一双眼瞳金光流转,站在陆焚如眼前,不到一尺,触手可及。

明明触手可及。

陆焚如忍不住伸手,却碰不到那片袍袖,短短的一尺长,怎么都碰不到。

祝尘鞅问:“明白吗?”

陆焚如胸口起伏,他死死咬着牙关,身体开始发抖:“师尊,我——”

“是我选的,与你无干。”祝尘鞅说,“不准自伤,不准自毁。”

祝尘鞅:“不准自寻死路。”

少年狼妖咬破了口中软肉,流出鲜血,一双漆黑瞳孔里满是惊惧,惶然盯着眼前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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