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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碎裂的神骨(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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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尘鞅离他一尺,碰不着,捉不到。

“不准自伤,不准自毁,不准自寻死路。”

祝尘鞅:“做不到,我要生你的气。”

……这大概就是堂堂九天战神,对着一手养大的小徒弟,所能想到最严厉的惩罚了。

祝尘鞅第一次做师尊,他自己没有师尊,巫族虽是古神后裔,却从未有人生过这般纯粹炽烈的神血神骨,没人教得了他。

祝尘鞅少年时便离了上九天,本是为了避祸。怀璧其罪,觊觎他的岂止人妖两族,就连巫族中也尽是虎视眈眈。

所以祝尘鞅其实不懂该怎么养徒弟。

也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在自己死后,让陆焚如不伤心。

至少别那么伤心,别哭得太惨,别把尾巴拔秃。

第一回做师尊的九天战神,也只能狠下心,第一回对陆焚如施定身咒,第一回不去抱他,第一回逼他发誓。

祝尘鞅用自己能想到最严厉、最冷酷的责罚,逼着陆焚如重复和记住这句话。

有巫族的言灵咒,哪怕有关这件事的记忆往后不复存在,被抹消、被遗忘,哪怕所有记忆都烟消云散,这句话也依旧会被牢牢记住。

少年狼妖发着抖,磕磕绊绊地重复:“不自伤,不自毁……”

祝尘鞅:“不自寻死路。”

“……师尊。”陆焚如拼命挣扎,扑着想要扯他袍袖,“师尊,师尊——”

祝尘鞅闭上眼睛。

……

赤丝忽然叫道道金光逼退。

离火灼灼,转眼竟起燎原之势。陆焚如陡然睁开双眼,毁去的一目之内金光流动,炽烈璀璨,唤来九天之上风雷响动。

血瘴离夺舍只差一步,猝不及防,叫这烈焰骤然焚身,惊愕之下震怒厉吼:“他究竟给你留了多少保命的东西?!”

陆焚如听不懂这句话,也不能去细听。

他原本就没打算过叫这血瘴夺舍,祝尘鞅在离火园内,他得回去,师尊还没吃晚饭。

他把这事忘了,他怎么能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师尊还没吃晚饭。

一声极细微的脆响,在这片虚空之中传出。

血瘴这次是真觉察到危机,慌忙要逃,却被拔地而起的森森青冰拦住,黑风中尘砂滚滚,劈过一道银蛇似的闪电。

……陆焚如居然在这当口,突破成了妖圣。

陆焚如听他说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原来是在积攒怨力恨意……原来是为了突破妖圣!

没有雷劫,没有天罚,传自古神的神魂之力早就种在了这小妖的魂魄里,这不是堕妖路,是条成神道。

那可恨的巫族小辈,究竟留了多少安排?!

血瘴恨极,仓皇乱撞着想要冲出一条路,却被那挟着烈烈离火的黑风轻易扯烂撕碎,赤丝失了力道,颓然落下,像是斑斑血迹。

陆焚如的妖魂将它反噬,一口一口咬下,吞入识海。

血瘴抵死挣扎不休,却已无济于事,转眼便被那银鞭似的闪电咬住,豁然扯碎。

……

血雾散尽。

那一棵老松仍伫立,月光如银,风声过耳。

陆焚如坠在松下,周身鲜血淋漓。他伤得太重,只剩一手能动,拖着身体向回爬,碾过一地湿漉漉血痕。

生铁刀拽他,让他回树下疗伤,拽了两次,被陆焚如放在眼前。

“你被换了。”陆焚如说,“什么时候,师尊让你陪着我吗?”

生铁刀在他眼前嗡鸣,陆焚如恍若未闻,又问:“师尊还生气吗?”

“我没自寻死路。”陆焚如说,“师尊,我乖,你看。”

他生出幻觉,靠那一只手向前爬,去拽眼前衣角,跟着那影子回离火园。

师尊生气是理所当然的。

他犯了大错。

祝尘鞅只提过这一个要求,只是不想落在青岳峰那些畜生手里。

就只这一个要求,他给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陆焚如不敢出声叫那个影子,不敢再去碰那片衣角,他拖着身体向回爬,心里想着师尊还没吃晚饭。

做些什么呢?炒个蘑菇好了。

再炒个茭白,煮一点米,师尊不爱吃肉。

陆焚如的识海里还囚着那上古妖圣残魂,正慢慢吞噬炼化,挣扎不休吵得很,被他不耐烦地再度扯碎。

他的妖魂与这残魂相通,这样胡来的做法,叫他身上多出更多伤痕,但因为不疼,所以应当也不算自伤自毁。

陆焚如是打算回家后这么解释。

他是斩妖除恶,是跟祝尘鞅学的,祝尘鞅会诛杀凶兽恶妖,会止人间战火厮杀,他这是在学。

这上古妖圣是穷奇的祖宗,不是好东西,该吞该杀。

他也不是好东西。

陆焚如爬到一片刺骨的寒气前,周身伤口结了层薄冰,他茫然看了半晌,认出这是弱水的支流。

就是这一条支流,将他由那三千弱水,一路送去了黑水洞。

陆焚如想要渡过这条河,可仅能动弹的一条手臂也已被冻僵,抓着河沿的石头,坚持半晌,还是慢慢脱力。

他这一身血肉,本就是由弱水所化,如今突破妖圣,本该更凝练才是……但不知为何,身体反而像是要被这水流剜碎,有些地方已缓缓溶进弱水之中。

水流像是冲进了他的胸肺脏腑,他的身体里像是多出一块坚冰,粗糙锋利,说不出形状,冻住血流。

陆焚如躺在离岸沿只剩一步之遥的地方,张着眼睛,看不远处的黑水洞。

……他当初若是没爬上来,就好了。

若是没能爬上来,死在祝尘鞅手上,就好了。

管他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这该死的血瘴,与他的妖魂融为一体……或许祝尘鞅勉力维持了十多年,这平衡还是被打破,撑不住了。

说不定黑水洞也是因为这个,说不定他本来就是什么凶兽,本来就是该被除恶务尽的。

又或者是因为别的,管他为什么呢,他为什么非得活过来?

师尊要斩草除根,他乖乖的,死了不就好了?

为什么要复仇,为什么要捡回那一把生铁刀,那刀里定然有血瘴搞的鬼——他怎么不想想,连离火都炼不化,怎么可能是好东西?

那是师尊的火,师尊的火都烧不干净,怎么会是好东西?

陆焚如呛了两口水,又吐了更多的出来。

他隐约察觉出这一具肉身仿佛要还给弱水,撑了撑,想回家去做晚饭,但身上已没什么地方能动。

陆焚如枕在岸边,愣愣看着满天星斗。

有什么把这一片天穹挡住了,他蹙了蹙眉,想要挪动视线,却忽然怔住。

……

祝尘鞅带着狼灵来到河边,俯身抱他。

陆焚如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影。

“……师尊。”陆焚如张了张口,听见自己的声音,“你伤好了?”

系统也吓了一跳,它给祁纠发了一个晚上的消息,一条回复都没见着,还以为是后台临时出了什么BUG:“怎么回事,找到治伤的办法了吗?”

“没找到。”祁纠在后台回答它,“给我定个时。”

系统抄起定时器:“多久?”

“七天。”祁纠说。

系统愣了愣。

……陆焚如看着眼前人影,也有些怔忡,他被祝尘鞅抱起来,小心地挪动手指,碰了碰那条手臂。

祝尘鞅像是没受过伤,身形利落,手上的力道稳定,单手就能将他从弱水中捞起。

弱水的寒毒也仿佛忽然失效……眼前这道影子,但凡穿上铠甲,几乎又是陆焚如记忆中那个九天战神。

“想什么呢?”祁纠捏了下他的耳朵,“今晚你做饭,吃炒蘑菇。”

陆焚如被他揽住后心,纯净的离火真元灌入这具身体,伤痕一道一道修复如初。

陆焚如忽然剧烈挣扎起来,他拼命想要起身,去看离火园——离火园太远了,从这里只能看见夜色里的山巅。

……

陆焚如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焚如记得这是怎么回事。

为了给小徒弟对“人都会死,巫族也会死”这件事脱敏,祝尘鞅有段时间,陪着钻被窝的少年狼妖聊天,专聊这种吓唬小徒弟的东西。

他们聊了差不多一百种死法,聊到陆焚如都快麻木了——再敏感的天性,也不可能相信堂堂巫族战神,会陨落于炒蘑菇中毒。

祝尘鞅笑得咳嗽,被小徒弟抱着轻轻拍背,喝了口茶,摸摸拱进怀里替他暖胸口的脑袋:“不开玩笑了。”

“我的身体会越来越不好……焚如,你得习惯这个。”

祝尘鞅说:“巫族宿命就是这样,我自己选了这条路。如果有天,你发现我身体好了,不准多问,也不准多想。”

“配合我一下,叫我高兴高兴。”祝尘鞅温声说,“用不了太久,最多七天。”

元神凝练,脱去躯壳独立存在的时间,最多也就只有七天。

祝尘鞅想了很多年,还是觉得,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地被小徒弟照顾,这种死法实在不威风。

祝尘鞅和陆焚如约定,要是真有这么一天,不准掉眼泪,也不准闹、不准叼着师尊的袖子不放。

叼着师尊的袖子不放,九天战神一心软,就忘了怎么威风凛凛了。

……

陆焚如伤势痊愈,被那只手抚了抚后颈,撑着打颤的膝盖站起来,看向离火园。

山巅之上,点点金光化作尘埃,溶入月色。

在他眼前的祝尘鞅,袍袖下的一截手腕,缓缓变得透明。

那是碎裂的神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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