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尾声:万花丛中归一处针挑桃花笑流年(2 / 2)
何西门端起一碗土酒,看向身边依旧有些局促、脸颊绯红的东方秀。他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发自内心的、温柔而明亮的笑容。他牵起她的手,她的手心有些汗湿,却不再冰冷。
“娘子,”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浓浓的调侃和更深的情意,“为夫身无长物,只有这祖传的银针一副。今日大喜,别无贺礼,就用这针,许你一世安康,百病不侵,如何?”他指尖捻动,一根银针在烛光下跳跃生辉。
东方秀被他那声“娘子”叫得浑身一颤,脸更红了,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看着他眼中那认真又带着坏笑的光芒,看着他指尖那根熟悉的银针,再看着院子里这些真心祝福他们的街坊邻居,一股暖流猛地冲上眼眶。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哼!谁稀罕!扎坏了要你赔!还有……以后家里的鱼,都归你剖!”
众人哄堂大笑。
“遵命!娘子大人!”何西门朗声应道,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带来灼热的暖流。他放下碗,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俯身,在东方秀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而郑重的吻。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这平淡烟火里的相守,如同这碗中的土酒,辛辣过后,是绵长的回甘。
东方秀身体瞬间僵直,随即又软了下来,没有躲闪,只是紧紧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脸颊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简陋的婚礼,简单的酒菜,却充满了最真挚的温情。笑声、劝酒声、祝福声,在小院里交织,飘荡在青石镇宁静的夜空里。上官婉儿啃着鸡腿,看着那对在红灯笼下相拥的身影,看着何西门脸上那卸下所有风流伪装后、纯粹的满足笑容,看着东方秀那羞红却不再躲闪的脸庞,嘴角也不由自主地高高扬起。这结局,似乎比任何话本里的才子佳人都要圆满。
夜深了。街坊们带着醉意和祝福散去。小院里只剩下红烛摇曳,一地杯盘狼藉。
新房里(其实就是东方秀原来的屋子,简单打扫后贴了个大红“囍”字),烛光跳动。何西门和东方秀并排坐在硬板床边,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和紧张。两人身上还带着酒气和菜香。
何西门看着身边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的东方秀,她侧脸的轮廓在烛光下显得异常柔和,褪去了白日的泼辣,带着一种新嫁娘的娇羞。他心头微动,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银针的布包,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床铺上。
“娘子,”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戏谑,“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看……是先扎针助兴,还是……直接进入主题?”
“何西门!”东方秀猛地抬起头,羞恼交加,一巴掌就朝他胳膊拍去,“你个臭流氓!脑子里能不能装点干净东西!”
何西门笑嘻嘻地抓住她拍过来的手,入手微凉,带着薄茧。他没有更进一步,只是轻轻握着,拇指在她手背上那些冻疮留下的疤痕上,极其温柔地摩挲着。
“疼吗?”他低声问,眼神里没有了戏谑,只剩下心疼。
东方秀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一愣,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感受着他指腹传来的温热和怜惜,看着烛光下他专注的眼神,一股酸涩的暖意猛地冲上鼻尖。她扭过头,声音闷闷的:“早……早不疼了。”
“以后,不会让你再疼了。”何西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拿起一根最细的银针,在烛火上轻轻燎过。“这道疤,太碍眼。试试我的‘春风化雨针’终极奥义——‘玉肌生’?”他眼中闪烁着医者的自信和一丝促狭。
东方秀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再看看那根细小的银针,鬼使神差地,竟然轻轻“嗯”了一声,慢慢伸出了那只布满疤痕的手臂。
何西门微微一笑,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精纯温和的内息,顺着银针缓缓渡入东方秀手臂的疤痕处。那内息如同最灵巧的刻刀,又如同最温柔的春雨,滋养着受损的肌肤和经络。东方秀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暖流在手臂上蔓延,那顽固的疤痕似乎真的在暖流下微微发热、发痒,仿佛干涸的土地在贪婪地吸收着甘霖。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让她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何西门专注施针的侧脸。烛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那双总是带着戏谑光芒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纯粹的认真和温柔。原来……他安静下来,不耍贫嘴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银针在何西门指尖跳跃,如同灵巧的精灵。东方秀手臂上的疤痕,在“一气化三清”针法精纯生机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柔软、淡化,颜色渐渐接近周围的皮肤。
不知过了多久,何西门轻轻捻动银针,将其缓缓起出。他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湿布,温柔地擦拭掉她手臂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好了。一次不能太久,循序渐进。”他放下银针,抬起头,正好对上东方秀有些失神的目光。
四目相对。烛光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
东方秀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手臂,脸又红了,慌乱地低下头:“谢……谢谢……”
“谢什么?”何西门凑近了些,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声音低沉而蛊惑,“为夫给娘子美容,天经地义。娘子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目光落在她丰润的唇瓣上。
东方秀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身体僵硬,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就在她以为他要吻上来,紧张得几乎要窒息时——
何西门却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将她脸颊边一缕被汗水濡湿的碎发,轻柔地别到了耳后。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滚烫的耳垂。
“娘子累了,早些歇息。”他收回手,脸上带着促狭又温柔的笑意,站起身,指了指地上铺好的地铺(婚床只有一张,地铺是东方秀坚持让他睡的),“为夫今晚,就为娘子守夜了。”说完,他当真走到地铺旁,和衣躺下,拉过薄被盖好,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噙着一抹得逞的笑。
东方秀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他真的躺下了,心里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一丝莫名的失落。她吹灭了蜡烛,屋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洒进来一点清辉。她躺在床上,听着地铺上传来何西门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手臂上残留的、被他内力滋养过的温暖感觉,脸颊依旧发烫。黑暗中,她悄悄抬起手,摸了摸刚才被他指尖碰过的耳垂……然后,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甜蜜的弧度。
这个不着调的痞子……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
日子如同青石镇外潺潺的溪流,平淡而安稳地淌过。
何西门真的在青石镇“定居”了下来。他在镇口支了个小小的医摊,挂着一面写着“何一针”的破布幡。收费极其随意,穷人看病抓药,几个鸡蛋,一把青菜,甚至一声谢谢,他都照收不误。遇到疑难杂症,那手“一气化三清”针法愈发神乎其技,配合着从欧阳慕雪送来的古籍里琢磨出的古方,解决了不少连城里大医院都束手无策的沉疴旧疾。名声渐渐在十里八乡传开,连带着青石镇都多了些人气。
东方秀依旧每天起早贪黑去码头卖鱼。不同的是,现在她身边总会跟着一个“免费帮工”——何西门。他帮她吆喝,帮她杀鱼剖鱼(虽然手法笨拙经常被骂),帮她收拾摊子。他总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脸上带着那副欠揍的痞笑,顶着周围人或好奇、或羡慕、或鄙夷的目光,毫不在意。只有在东方秀搬重物时,他会不动声色地抢先一步;在她冻疮偶尔隐隐作痛时,他会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掏出银针给她扎上几针。
两人依旧斗嘴,依旧吵吵闹闹。东方秀骂他“小白脸”、“吃白饭”,何西门就嬉皮笑脸地回敬她“母夜叉”、“悍妇”。但镇上的人都知道,这“悍妇”家的饭桌上,永远会多留一副碗筷;这“小白脸”的医摊旁,永远放着一壶温热的粗茶。傍晚收摊,夕阳西下,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青石板路上,何西门手里拎着没卖完的鱼,东方秀挎着那个破旧的菜筐,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没有甜言蜜语,只有家长里短的拌嘴,却透着一股踏实的暖意。
偶尔,会有一些特殊的“访客”。
上官婉儿隔三差五就会像一阵风似的刮来。带着她新淘到的稀奇古怪的“古董”(大多是些没用的破铜烂铁),或者一些关于各地神秘遗迹、邪能传闻的线索。她总是咋咋呼呼,缠着何西门问东问西,对东方秀的“守阳令”和金水湾的后续充满了旺盛的好奇心。何西门被她烦得不行,往往用几根银针把她扎得暂时“闭嘴”,然后被她追着满院子跑。东方秀则叉着腰在一旁看热闹,偶尔给被追得狼狈的何西门递个扫帚当“武器”,惹来上官婉儿不满的抗议。小院里充满了快活的吵闹声。
欧阳慕雪没有再出现,但每逢年节,总会有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镇外,送来一些珍贵的滋补药材和最新的医学研究资料(关于邪能封印方向的),从不留名。何西门心知肚明,默默收下,将药材用在需要的病人身上,资料则和上官婉儿一起研究。
慕容卿的消息,则是通过娱乐新闻看到的。她并没有真正息影,而是在沉寂了大半年后,复出接拍了一部讲述乡村女教师的小成本文艺片。影片里,她洗尽铅华,素颜出镜,演技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将一个坚韧、善良、扎根土地的普通女性演绎得入木三分。影片上映后好评如潮,斩获了数个重量级奖项。颁奖典礼上,她捧着奖杯,泪光闪烁,对着镜头说:“感谢生活,让我学会了沉淀。感谢……一位故人,教会我真正的价值不在云端,而在脚下这片坚实的土地。”镜头扫过台下,没有何西门的身影。但电视机前的东方秀,看着屏幕里那个光芒内敛、自信从容的慕容卿,默默给何西门的碗里多夹了一块鱼肉。
又是一个桃花盛开的春天。
何西门的小医摊旁,几株野桃树开得正艳,粉红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他的破布幡上,落在看诊病人的肩头,也落在他摊开的银针布包上。
送走最后一个病人,何西门伸了个懒腰。他身上的旧t恤洗得更白了,却干净整洁。脸上褪去了最后一丝病容,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那双桃花眼依旧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却沉淀了更多的温和与从容。他小心地捻起一根落在银针上的桃花瓣,指尖微动,花瓣被轻巧地串在了针尖。
“喂!小白脸!收摊了!回家吃饭!”清脆洪亮的喊声传来。东方秀挎着那个熟悉的、边缘被磨得光滑的破旧菜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她晒黑了些,脸颊红润,眉眼间那股泼辣劲儿依旧,却多了几分被生活滋养出来的舒展和安宁。粗布衣衫干净利落,步伐矫健有力,哪还有半分当年被寒气折磨的孱弱?
“来了来了!催命呢!”何西门笑嘻嘻地应着,慢条斯理地收拾着银针。他将那根串着桃花瓣的银针单独放在一个小巧的木盒里,揣进怀中。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的金辉洒在青石板路上,也洒在他们身上。何西门手里拎着几包病人送的草药,东方秀挎着菜筐,里面装着刚买的豆腐和青菜。谁也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安静的巷子里回响。
路过镇口那棵老桃树,一阵风吹过,粉红的花瓣如同细雨般簌簌落下,落了两人满头满身。
“啧,弄脏了。”东方秀嫌弃地拍了拍头发上的花瓣。
何西门却停下脚步,笑着从她发间捻下一片完整的桃花瓣,指尖微动,那花瓣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轻巧地缠绕在他指间一根细小的银针上。他举起那根串着桃花瓣的银针,在夕阳下轻轻晃了晃,银光与粉红交相辉映。
“脏什么?好看。”他看着她,眼中笑意温柔,如同落满了桃花瓣的春水。“针挑桃花,笑看流年。娘子,你说是不是?”
东方秀看着他指间那根银针上的花瓣,又看看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温柔,心头猛地一跳,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她别开脸,耳根微红,粗声粗气地嘟囔了一句:“哼!花言巧语!回去把院子里的鱼鳞刮了!”说完,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何西门看着她带着一丝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再看看指间银针上那抹娇艳的粉红,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根串着桃花的银针收起,快步追了上去。
“遵命!娘子大人!”
“对了,今天王婶送了点新腌的咸菜,晚上加菜?”
“咸菜?好啊!配粥正好!”
“就知道吃!咸菜不用钱啊?”
“嘿嘿,这不是有娘子你养着嘛……”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融入青石镇袅袅升起的炊烟里。争吵声、笑闹声渐渐远去,只留下满镇飘香的桃花瓣,在春风中轻轻打着旋儿,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风流医少、泼辣渔娘,以及那一根针、一树桃花、一筐烟火的故事。
(尾声)
半年后。青石镇巷尾小院。
初夏的夜风带着水汽和草木的清香,吹散了白日的燥热。院子里,葡萄藤架下,摆着一张竹躺椅。何西门懒洋洋地躺在上面,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古籍(欧阳慕雪送来的),就着廊檐下昏黄的灯光翻阅。他穿着宽松的汗衫大裤衩,脚上趿拉着人字拖,姿态闲适。胸前的伤口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疤痕。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还有东方秀中气十足的指挥声:“小白脸!把外头晾的干辣椒收进来!要下雨了!”
“得令!”何西门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放下书,慢悠悠地起身去收辣椒串。
收好辣椒,他刚坐回躺椅,院门被轻轻推开。东方秀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了出来。她穿着家常的碎花睡裙,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显然是刚洗完澡,身上带着皂角的清香。脸上未施脂粉,在灯光下却显得格外温润柔和。她走到躺椅边,将药碗递过去,声音难得地放轻了些:“喏,最后一副。喝完了睡觉。”
何西门接过碗,闻着那熟悉的药味,皱了皱眉,还是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苦涩的味道让他龇牙咧嘴。
东方秀看着他皱成一团的脸,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她没说话,只是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掉他嘴角残留的一点药渍。动作轻柔,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亲昵。
何西门微微一怔,随即心头一暖,顺势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坐在躺椅的扶手上。东方秀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挣扎,只是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看着院子里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葡萄藤。
两人都没说话,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晚风拂过,带来远处河水的湿润气息和不知名野花的淡香。何西门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东方秀手背上那些已经变得很淡很淡的疤痕。
“还痒吗?”他低声问。
“早不痒了。”东方秀闷闷地回答,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柔和。
“那就好。”何西门满足地叹了口气,将头靠在躺椅的靠背上,闭上眼睛。“明天去趟黑水潭吧,婉儿那丫头发消息说,她导师对锁龙井的封印有了新发现,需要我们手里的‘守阳令’共鸣一下。”
“嗯。”东方秀应了一声,身体放松下来,轻轻靠在他肩头。月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洒下,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看着身边男人安静的睡颜,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热,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踏实感和幸福感,如同温泉水般,悄然包裹了她。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都是过眼云烟。如今,他归了这一处陋巷烟火,她也褪下了那身带刺的伪装。一根针,一个筐,一碗汤药,几声拌嘴,便是他们笑对流年的全部。或许前路还有金水湾未解的谜团,还有锁龙井的隐患,但此刻,这小小的院落,这相握的双手,便是最安稳的归处。
夜风温柔,岁月静好。一根串着桃花瓣的银针,静静地躺在窗台上的小木盒里,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如同凝固了所有喧嚣红尘后的,那一抹最动人的笑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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