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海市蜃楼(三十五)(2 / 2)
潮湿的空气带着冷意潜进顾疏的营帐,丝丝缕缕的,轻烟一般。
顾疏躺在营帐内,一动不动,像是凝固了一样。
他眼睛干涩酸痛,但是还不肯闭眼,一闭眼,程执淡漠近乎无情的脸,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的记忆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一样是潮湿的雨天,一样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他的眼睛也是这样的干涩,他哭了很长时间,肿得连闭眼都痛。
殿里一盏灯火都没有,他眼前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像是永远都不会停止。
他独自一个人,坐在冷硬的**,等着母亲。
他像是洞穴里闻不见母亲气味的幼崽一样,恐惧、焦躁、不安。
他一直在等待天亮。
天亮了,他的母亲就会回来。
可是黑夜太沉,沉得盖住了他的眼睛,等他再睁开眼睛,是被痛醒的。
他最依赖的母亲,他最爱的母亲,拿着棍棒,一下一下,重重地打着他的左腿。
他哭着躲着,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凶残,他明明看清楚了她眼中的泪,她不愿意的啊,可是她为什么不停呢?
夜太漫长了,他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在之后,他已经痛得昏过去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天又一次亮的时候,他还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他的母亲,他唯一的母亲,一身白衣,吊在门前。
他拖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左腿,跌跌撞撞地去找母亲。
从床到门,只有短短的几步路,只是,瘸了腿的顾疏,钻心刻骨地痛,他踉踉跄跄,像是永远也走不到。
等到他终于走到的时候,她原本温暖的身体,已经冰冷彻骨。
他还没来得及问,问她为什么那么晚回来,问她为什么要打断自己的腿。
自己是做错了什么吗?
顾疏茫然无措。
他什么都不知道,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一样。
那年,他才五岁。
营帐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电闪雷鸣。
不知道为什么,顾疏感觉自己浑身冰冷彻骨,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所以,现在,又是和以前一样的噩梦吗?
如果结局是注定是失去,那他能不能在完全失去之前,彻底地拥有一次。
顾疏的眼睛,深不见底,像是深谷水中的漩涡一样,不露声色,却引得黑夜沉溺其中。
翌日,晨光熹微,雨已经停了,空气清爽冷冽,让人头脑彻底清醒。
军鼓擂得震天响,烈马从四周向中间聚合,在地上的水洼处踩出一朵朵水花,众人已经换了一身骑马装,蓄势待发。
“咚”的一下,锣鼓声昭示着游猎的开始。
众人骑着马,像离弦的箭一样,策马奔腾,一眨眼间,笑声连片,都进入了狩猎的密林。
只有顾疏一个人,骑着一匹小马,慢悠悠地走着。
他眼下铺着这一层淡淡的乌青,眼里是弥漫的红血丝。
他的腿还没有好,按理来说是不能参加狩猎的,只不过昨天他在云越使者面前表现出色,所以皇上并未限制他,反而对他格外宽容。
顾疏慵懒地骑着马,故意落在后面,等着他身后的人影。
程执今天穿的是一身红色高领骑装,长发高高地束起来,露出了饱满的额头,看着干净利落,她神采奕奕,瓷白的脸上带着一抹红润的红晕,恰似晨间将明未明时,浸染在雾中的蓓蕾。
藏马昨天已经被好好地洗刷整理了,显得神采奕奕,油亮的深青色鬓毛,像是流动的水墨丹青山水画。
程执骑着那匹藏马,红衣如火,热烈汹汹,骑着藏马,二者相得益彰,更显得英姿飒爽。
顾疏见她精神焕发,像是一点都没有被昨晚的事情影响到,脸色又差了几分。
程执见他在前面,骑着马跟上了,昨晚的事情,她没有顾及到他的感受。
她率先开口:“昨晚……”但是直接就被顾疏打断了。
“昨晚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周到,还望郡主不要放心上。”顾疏眼中含着和往常一样的笑意。
但是程执从他眼中看出了些别样的东西,她没有办法形容,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神态。
她心里一沉,又解释道:“不是,顾疏你不要误会,我昨晚……”
“虽然这里不是皇宫,但郡主还是还是不要疏忽了,还是叫我九皇子比较合适。”顾疏笑眯眯地说。
得,生气了,程执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头。
“九皇子不要误会,我还是你身边的知了,只是阴差阳错才有了身份的变化,但是我们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你不用担心那么多,我们从前的情谊不会消失。”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顾疏怎么听怎么像她要和他撇清关系,心里的委屈又多了一分,他直接扭过头,夹紧马肚走了。
暗处的顾良见他往密林方向走,阴狠一笑。
这次,就别怪他下手狠了。
程执在原地,看着顾疏的身影,五味杂陈。
她已经来这个世界已经很长时间,早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朋友,她不喜欢两人之间存在太多误会,产生隔阂。
但是让程执放心的是,纵使顾疏生气,他的感情值依然没有下降。
程执不是傻子,她分得清现实和幻想,她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所以,她不会在多余的事情上浪费感情精力。
程执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但她并非一窍不通,她可以感知一些隐秘的感情。可是她从不过来就不是会被感情束缚的人。
她会扮演原身的角色,帮助顾疏完成系统的任务,只是,她不会被海市蜃楼迷惑。
一旦迷失,她就会永远留在小世界当中。
程执心事重重,没有看见密林里的容川,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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