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追忆(1 / 2)
冬儿娘每次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的时候,事情就有了变化。在冬儿娘十六岁的那年,方老大用一把匕首,杀死了方舅舅,也宣告他成为这个小团伙真正的老大。
此后,就是辗转各地,到底,骗了多少家,冬儿娘不记得了。只记得到了京城,方老大要李太太再嫁秦渝蓉父亲的时候,李太太和方老大爆发了争吵。
那时候人人都不敢说话,只听到李太太在那喊着,我想和你在一起,平平安安地过。
平平安安地过,谁不想呢,但他们,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也不晓得方老大是怎么哄好的李太太,李太太还是再嫁了,而方老大,也以李太太的兄长的身份常常出入秦家。而那时候,冬儿娘听到方八说,这家,也许就是最后一家了,而且这一次,要的是他死。
那时候冬儿娘生出了倦意,但也只能按照李太太的指使去做事。
“你瞧,娘就是这样一个人。”冬儿娘说完,看向自己的女儿:“你还觉得,娘是个好人吗?”
“娘,你好苦。”冬儿已经泣不成声了,冬儿娘搂住自己的女儿:“所以我只愿你,愿你这一生,都可以平顺。”
“那你为何,为何要带冬儿回京城?”王大叔已经不再是十几年前没见过世面的人了,他跟随常州知府多年,也见过了不少案子,此时王大叔声音嘶哑地询问。
“一日为贼,终身为贼,我哪里能洗得脱啊?”冬儿娘声音凄凉地说着:“方八找上门的时候,我是不愿意的,可是方八他说,他说,他们有的是手段,要我的女儿消失的无影无踪。”
冬儿娘晓得自己不能拒绝,一拒绝了,就是无尽的地狱。于是冬儿娘答应了,答应带着女儿来京城,答应他们的所有安排。
“我现在后悔了。”冬儿娘伸手抚摸冬儿的脸:“我当时来到京城,就该告诉秦小爷,告诉他所有的真相,要他庇护你。”
“娘,您也是为了我。”冬儿轻声说着,冬儿娘把女儿搂进怀中:“娘会一直护着你,直到娘闭上眼睛。”
“娘!”冬儿哭出声,王大叔在一边叹气:“还没到最后一步呢。”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冬儿娘声音凄厉,王大叔握住了她的手:“你也可以告诉我实情,我不会,不会嫌弃你。”
“男人在**说的甜言蜜语,哪里就能当真了?”冬儿娘这句话毫不掩饰,王大叔急的要发誓赌咒。外面已经传来一声冷笑:“小十一,你怎么还是这副模样,当初为了他,宁可拿着银子离开,这会儿,又要和他恩爱情浓?”
说话时候,方八把门推开,接着方八就伸手去抓冬儿:“冬儿,跟我走吧。”
“别碰我女儿。”冬儿娘扑上去,去咬方八。方八啧啧两声:“你这会儿做出什么样子来,好难看啊。”
“她也要唤你一声舅舅的。”冬儿娘已经没有再多的话了,方八笑了:“舅舅,你可要晓得,我们唤做舅舅的人,他对我们,到底做了什么?”
那些不堪的过去,又在冬儿娘面前浮现。冬儿娘紧紧地皱着眉,不愿意去回想。
“娘,别怕。”冬儿反过来安慰自己的娘。冬儿娘拉住女儿的手:“若我晓得,若我晓得,当初就不该生下你来世间受苦。”
“娘,我和欢喜,欢喜这么多年,你对我这样好。”冬儿抱住自己的娘,方八又笑了:“这会儿来说什么生离死别了?十一,你该晓得,我们这样的人,凭什么过得好呢?”
“姐姐现在也过得好。”冬儿娘的话让方八又笑了:“你啊,总是这样。罢了,看来我只能动粗了。”就在方八想强行拉走冬儿的时候,冬儿已经对方八道:“我跟你走。”
“这才乖啊。”方八让冬儿出去,接着方八就对冬儿娘露出恶意的笑:“你也不想像五哥一样吧?”
那个冬夜,是冬儿娘记忆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夜,那个总是嘲笑他们的,会说笑话的少年,就在众人的围观下被打死了。
临断气前,他一直盯着众人瞧,想被人救,但方舅舅只是冷冷地说,谁要敢求情就一并打死。他们都是濒临绝境时候被救起来的人,死亡对他们来说太可怕了,于是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沉默地看着那个少年断气。
而方舅舅只是冷酷地站起身,让方老大收拾残局,把人拖出去埋了。此时冬儿娘再听到这句,她看着方八:“我现在觉得,五哥死在那个时候,也算是件好事。”
方八只哦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就带着冬儿出去。
门重新被关上,冬儿娘又开始哭起来,王大叔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安慰冬儿娘,只能站在那里,看着冬儿娘哭泣。
李太太瞧着冬儿被推进来,笑吟吟地:“你坐啊,不用那样拘束,真要说起来,你该叫我一声姨母。”
“你又想说什么话骗我呢?”冬儿看着李太太,只问出这么一句。李太太笑了:“骗这个字,太难听了,说起来,我也不过就是想过得好一点。”
“可是,你想过得好一点,为什么要害人呢?”这是冬儿的疑惑,李太太噗嗤一声又笑了:“你啊,真是被你娘娇养长大的,你不晓得世间险恶,也不晓得这银子有多难赚,你只用撒娇,就有的吃,有的穿了。”
冬儿的唇紧紧抿住,没有说话。李太太浅浅一笑:“你瞧,到了这会儿,你还想劝我,可我经历过的,哪是你能明白的。”
“你,你胡说八道。”冬儿的脸涨红了,李太太伸手抚摸她的脸:“我呢,原本还想着,看在你娘和我做了那么多年姐妹的份上,对你好一些,也免得到了老的时候,想起你来,觉得对不起你。但这会儿瞧着,你竟如此冥顽不灵。”
“因为姐姐说,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害人。”冬儿脱口而出,李太太笑了:“姐姐?没想到你到她身边不过三四个月,倒对她很信服。”
“姐姐对人很好。”这会儿,冬儿想起腊梅对自己说过的话,再次肯定地说,独悠对自己确实很好,而且她有一种,冬儿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地去想是什么样呢?
或者该说,独悠从没有把她们当做不如自己的人,而是把人都当做人来看。李太太见冬儿在那眨巴眼睛,忍不住又笑了:“你啊,终究还是孩子,并不晓得,她对你好,也许是有一天,要你为她卖命?”
“可你也没有对我好,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你卖命?”冬儿这话问的李太太神色突变,她从没想过有人会这样问自己,毕竟在李太太心中,要让人为自己卖命,更多的是威胁。至于对人好,那必定是要得到一些利益回报。
“姐姐,也不用和她说了,我瞧啊,小十一的女儿,和她性子一模一样,不是个能听人劝的。”方九在外面听了半天,走进来对李太太说。
冬儿听得方九这话,吓得往后一退。方九已经上前掐着冬儿的下巴:“你生得还有几分俏丽,你说,把你卖了,你娘会怎样想。”
“你们,你们说话不算话。”冬儿晓得此时说这话已经徒劳,但还是高声说出来。李太太噗嗤一声笑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当我是做什么行当的,还什么说话不算话,我说过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自己都不晓得。”
说完李太太就对方九道:“把她关到后面,头两天水米都不用送进去,第三天再送点稀粥,饿上她几天,她就晓得听话了。”
方九应是,扯着冬儿出去,冬儿被方九扯着出去,回头对李太太高声道:“你自己日子过得不好,为什么还想要别人的日子也过得不好。”
“给我堵上她的嘴。”李太太厉声,方九早就把一个布团塞到冬儿口中。外面没有了声音,李太太才坐下来,想着冬儿说的那些话,李太太面上现出冷笑,真的是孩子才会这样说话,若是她晓得,她晓得……
李太太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濒临死亡的感觉,真得很糟糕。那样的寒冷,连气都喘不出来,若不是这张还算端庄的脸,李太太拿起镜子,那自己只怕早就死在雪地上。
这个世间,从来都是别人对不起自己,所以自己有了能力,才要把那些人踩回去。李太太眼前仿佛出现红色,什么样的爹娘,才能为了自己的儿子,把九岁的女儿用五十两银子卖掉,卖去给别人配冥婚。
而那家子,也没有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李太太伸手抚摸自己的脖颈,这是那家子把自己丢在那里过了一夜,发现自己没有冻死,于是就想勒死自己,当绳子套到自己脖子上的时候,有人阻止了,阻止的目的不是救自己,而是担心脖颈上有了勒痕,自己的父母会来寻事儿。
于是,本就单薄的衣衫被人又扯下了一件,没有吃的喝的,被丢在雪地里,过一晚上,怎么都能死透了。
人的命,怎能这样贱?连那家人的狗都不如?这是李太太浑身冻僵时候,心中掠过的念头,能看见那家人的狗被丢了骨头,在那啃得很香。
狗叫声渐渐远去,李太太也闭上了眼,醒来时候,被温暖的大氅包住,方舅舅还是用他一贯的话说,要自己听话。
李太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只有从小娇养长大的孩子,才能说出,害人是不对的话。自己当初做错了什么,不过就是因为是个女子,才被爹娘卖掉。多年以后,李太太曾回去过,看着过得很糟糕的那一家子,李太太发现,自己连报复的兴趣都没有,他们永远活在泥里。
但自己呢,真得过得好吗?李太太拢紧了大氅,仿佛寒冷袭来,自己也不过是身处地狱,想要让自己的儿女过得好一些。
“姐姐。”方九已经回来,李太太收起思绪,对方九道:“真没想到,现在这样缩手缩脚了。”
“这会儿,人人都盯着呢,自然不好做事。”方九回答的平静,李太太点了点头:“等事情完了,就把他们三个都放在这宅子里,一把火烧了吧。”
这宅子自然是李太太租的,但李太太说起烧这个宅子的时候,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这个世间亏欠了她,她就报复这个世间,在李太太瞧来,这是非常公平的事儿。
方九应是,李太太已经瞧着她:“你这会儿和方才不一样。”
“我啊,是担心姐姐的太平日子过久了,有些事儿,不敢做了。”方九笑着回答。李太太也笑了:“想要过太平日子,不容易啊。”
冬儿被拉走以后,冬儿娘如同没有了任何向往,只是坐在那发呆。王大叔长叹一声:“没事儿,冬儿一定会活着,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你还真是,真是……”冬儿娘连续说了两个真是,却没有说出什么。
“我晓得,你一定在背后说我,说我这个人怎么这样天真。可是我和你不一样。”王大叔这话十分坦白,冬儿娘瞧着他:“是,你和我不一样,你爹娘虽说卖了你,可也是为你好好地寻了一户人家,秦爷这个人,也很好。”
“秦爷还教我读书写字,还教我算账,还说,等我以后岁数再大些,可以到铺子里做伙计,到时候他把我身契还给我,还说,到那时候,我也能寻一门好亲事。”王大叔的话让冬儿娘笑了笑:“是,你命比我好。”
“那时候我想的是,等我做了伙计,我就和爷说,让爷做主,把你许配给我。”王大叔这话是冬儿娘没有想到的。
冬儿娘十分吃惊地看着王大叔,王大叔的面上有微微的红:“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就被赶走了,然后就……”
“是姐姐,姐姐她觉得,你知道的太多了,而且那份产业,姐姐也想知道详细。”冬儿娘说出这话,还带着迟疑。王大叔已经笑了:“我就晓得,好端端的,怎么就会这样呢。”
那份产业,那份足以让秦家邹家动心的产业,也是李太太在发现自己无法吞没那份产业之后,想出了利用秦家邹家的法子。
冬儿娘垂下眼帘:“其实,看到秦家邹家的人笑嘻嘻地在那商议,要怎么分这份产业的时候,我心里很难受。”
原本这些,都该属于秦渝蓉,秦渝蓉的人生,原本该是生在富贵丛中,活在锦绣堆内,荣华富贵对他来说,该是唾手而得的。
“那你,怎么又离开了?”王大叔不愿意冬儿娘去想那份产业的事儿,又顺着问她别的。
冬儿娘笑了:“我发现自己有喜了,我不晓得这孩子的爹是哪一个,但我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也落到这样境地。原本,是要打死我的,但那时候,也许是姐姐萌生了退意,也许是姐姐腹中也有孩子,于是我不但没被打死,还拿了三百两银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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