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羊城烟火(2 / 2)
反正没人认识她。反正她已经不是那个只能在炕角缝补的周春燕了。
她低下头,银针穿过布面,线尾在背面打了个小小的结。绣着绣着,胆子竟大了些,连呼吸都平稳了。针尖扎进布面的“沙沙”声,像在给她撑腰似的,让这偌大的陌生地方,似乎也有了个小小的落脚点。
不知绣了多久,广播里忽然响起前往深圳的通知,女声清亮得像刚剥壳的荔枝:“前往深圳方向的旅客请注意,列车即将进站,请携带好您的行李……”
周春燕慌忙收起针线,蓝布包的带子勒得肩膀生疼。跟着人群往站台跑时,她看见卖凉茶的大婶冲她挥了挥手,蒲扇在半空摇出个温柔的弧度。
这趟火车比来时的新,绿皮车厢擦得锃亮,车窗玻璃能照见自己的影子——头发乱得像团草,额角的伤疤还泛着红,可眼睛里的光,却比来时亮多了。
找到座位坐下时,邻座的男人正用小刀削菠萝,金黄的果肉泛着水光,酸甜的气味丝丝缕缕飘过来,勾得人直咽口水。“要不要尝尝?”男人递过一小块,竹签插着,像朵金灿灿的花,“我们广东的菠萝,甜得能漱出蜜来。”
周春燕摇摇头,手指绞着衣角。男人却把菠萝往她面前送了送,眼里带着点善意的坚持:“尝尝嘛,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果肉咬在嘴里的瞬间,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甜里带着点微酸,像极了此刻的心情——有对未来的甜盼,也有对未知的酸涩。她想起王建军狰狞的脸,想起婆婆尖刻的骂声,想起那个漏风的土坯房,忽然觉得像做了场漫长的噩梦,而此刻嘴里的甜,是醒过来的证据。
火车开动时,她把脸贴在车窗上,冰凉的玻璃贴着滚烫的脸颊。窗外的珠江像条碧绿色的绸带,货轮拖着白色的水痕游过,像支没写完的句子。岸边的树绿得发亮,叶子密得能接住阳光,连空气里都飘着青草和水汽的香,和北方凛冽的风完全不同。
离深圳越近,车厢里的人越兴奋。穿花衬衫的年轻人在讨论蛇口的工资,说那里的女工每月能挣五十块;戴眼镜的先生正给周围人讲“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溅在胸前的钢笔上;后排有两个打工妹在唱刚学会的粤语歌,调子跑了八百里,却笑得比谁都快活。
周春燕听不懂那些新词,可她能感觉到那股劲儿——像开春时的麦苗,憋着股要往上蹿的劲,连空气里都飘着敢闯敢拼的热乎气。她摸了摸腰后的钢剪子,又摸了摸怀里的钱,指尖触到纸币边缘的毛刺,忽然不害怕了。
就算前路难走,就算会被人看不起,就算要把脚磨出血泡,她也得闯一闯。
火车钻进隧道时,车厢里暗了下来。周春燕闭上眼睛,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和着铁轨的节奏,朝着那个叫深圳的地方,一步步靠近。
她知道,下一站,就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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