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指尖暖,心头光(2 / 2)
“不哭了不哭了,”李娟蹲在她面前,用袖子替她擦眼泪,指尖带着点粗粝,却温柔得像春风。
“咱不回去就不回去!这地方好,有太阳,只要努力就有活儿干!”
她顿了顿,声音沉了些:“我刚进厂时,总怕被老员工欺负,后来发现,你做得又快又好,谁也不敢小瞧你。我妈常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在深圳这地方,咱手里有活儿,兜里有钱,才是自己的靠山。”
春燕抬起泪眼,望着李娟被风吹红的鼻尖。
这姑娘比她大几岁,可眼睛里的光,亮得像正午的太阳。她攥紧了手里的粗瓷碗,碗沿的温度烫得掌心生疼,却也烫醒了心里那点快要熄灭的火苗。
“你说得对……”
她哽咽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的豁口,“以前总想着忍忍就好,以为忍到他良心发现,结果越忍越糟。”
她低头看着自己冻裂的手,那双手绣过花,纳过鞋底,也挨过打,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记忆的烙印。
“现在我才懂,良心是别人的,手是自己的。我这双手,能绣鞋,就能挣饭吃,就能……立住脚。”
李娟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就是这个理!跟我走,我认识位老太,住在前面巷子——前阵子帮她缝过被罩,她老伴以前是鞋匠,家里堆着好多布料,人特别好。她家西厢房一直空着堆柴火,说不定能让你暂住着。”
春燕被她拽着往巷子深处跑,巷子里飘着咸鱼香和煤炉的烟火气,墙根的三角梅开得正艳,花瓣上的露水蹭到她裤腿上,凉丝丝的。
“她、她会愿意吗?”春燕怯生生的小声问,指尖下意识攥紧了怀里的布鞋。
“试试就知道!”李娟回头冲她笑,虎牙在晨光里亮晶晶的,“她上次还说‘这屋空着也是落灰’呢。”
刘老太的院门虚掩着,竹篱笆上爬着丝瓜藤,院子里晒着半干的艾草,香气混着灶膛的烟火气飘出来。“阿婆!”李娟扬声喊,院里传来拐杖敲地的“笃笃”声。
刘老太拄着枣木拐杖站在廊下,蓝布围裙上沾着草木灰,看见李娟身后的春燕,浑浊的眼睛先落在她怀里的布包上。“这是?”
“阿婆,这是春燕姐,做布鞋的手艺比供销社的还好!”李娟把布鞋往老太太面前送,又指了指春燕冻裂的手,“她刚来深圳没地方去,您家西厢房能不能……”
刘老太没接话,先接过布鞋翻来覆去看。她的手指关节肿得像小萝卜,却灵活地捏着鞋帮转了半圈,忽然指着梅花鞋的针脚:“这里该用‘玉米绣’,线脚藏在里面才耐穿——你这针法,倒有点像老鞋匠的路数。”
春燕愣了愣,想起母亲曾说过“她外公是绣鞋匠”,喉咙突然发紧:“是……是我娘教的。”
刘老太抬眼时,目光软了些,往灶膛里添了根柴:“西厢房堆柴火的,铺盖我给你找套旧的。月租两块,先欠着——但说好了,得帮我把那堆布料理理,不然我这老骨头蹲不下。”
春燕望着老太太被柴火熏黑的指尖,突然想起李娟的话“自己的手才是靠山”,眼眶一热,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阿婆,我一定好好理布料,鞋也能给您做双新的。”
傍晚时,李娟又跑过来,手里攥着两张皱巴巴的毛票。“我工友听说你做的鞋好,让你再做两双!”她往春燕手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我攒的碎布,你看能不能用。”
布包里有块淡粉的确良,边角还绣着半朵没完成的月季。春燕摸着那细腻的布料,忽然想起李娟说过“想给妹妹做件新衣裳”。
灶膛里的火噼啪响,映着木桌上的布鞋料。春燕拈起针,这次针尖稳稳扎进布面,在黑布上绣出第一朵梅花。窗外的天渐渐暗了,远处传来火车进站的鸣笛,悠长又响亮。像是在颂唱着什么。
似乎,是一个新的小节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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