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 雾中山(2 / 2)
陈默接过布角,对着棚外的雨景比对了一下。布上的淡青肌理映着雨雾,真的和远处的山影有几分像。他把布角还给春燕,伸手在空中比画着山形,动作很慢,看着若有所思。
“你煮布的时候,也没按别人的配方吧?”
许久陈默出了声。春燕点点头——第一次煮青纹布,她煮糊了;第二次煮浅了;最后还是凭着感觉,一点点调整陈艾和水的比例,才煮出满意的料子。
“那绣活为什么要盯着样册不放?”
陈默指着外面的雨中山影,“样册上的山是画的,是死的;可这雨里的山是活的,雾浓点就淡点,雾轻点就显点,没有固定的轮廓。”他顿了顿,语气放得更轻,“你煮的青纹布,本来就有自己的肌理,要是硬按样册的针法绣,反而把布的‘活劲’盖了。不如顺着布纹来,布纹深的地方,就让它当雾;布纹浅的地方,再用线勾山的影子——就像这雨里的山,有藏有显,才叫‘意境’。”
春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是啊,煮布时她没拘泥别人的法子,靠的是“跟着布性来”,绣活为什么不行?她再看手里的布角,忽然觉得上面的每一道肌理,都像雨中山雾的纹路——之前没注意的细节,现在全清晰了。布纹深的地方,像雾浓的远山;布纹浅的地方,像雾淡的近竹,根本不用硬套样册的比例。
“你的意思是……让绣线跟着布纹走,布纹本身就是‘雾’?”
陈默点头,眼里带着点笑意:“你煮布时能懂布性,绣活也能,别被样册绑住了。”
春燕一下子来了劲,指着棚外的雨景说:“那我可以用‘飞针’绣远山!针脚只扎半透,线尾留在布面,像雾飘着;近点的竹枝,就用‘松针绣’,只绣叶尖的一点,剩下的让布纹显出来——这样又有虚有实,还不盖布的肌理!”
“还可以在布纹淡的地方,用银线绣两针小水珠。”陈默顺着她的话补充,手指点了点棚外竹枝上的水珠,“像雨打在山雾上,更活。”
“对!银线不用多,就两三针,不然会抢了布纹的劲!”
“山尖可以再虚点,用‘跳针’,让线在布上飘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针法到配色,越说越具体。之前堵在心里的“死结”,像被雨浇透的雾,不知不觉就散了。春燕说得兴起,手都比划起来,完全忘了刚才丢样册的委屈;陈默也没了平时的沉稳,偶尔会打断她,补充一两个细节,眼里的光越来越亮。
聊到一半,陈默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东西——是本旧的速写本,封面是深灰色的,边缘已经磨得发毛,角上还沾着点洗不掉的墨渍。他从本子里抽出支炭笔,翻开空白页,抬头对春燕说:“你刚才说的飞针位置,我记下来,免得回去忘了。”
春燕看着那本速写本,忽然笑了:“原来你也带了‘工作用具’!之前还说我满脑子绣活,你不也早想着要记灵感?”
陈默被拆穿,也不掩饰,反而微微笑,把本子和炭笔递过去:“细节你比我熟。你先把刚刚说的画出来。”
春燕接过本子,指尖触到纸页上的炭痕——是之前画的山形草稿,线条很轻,却看得出来很认真。她低头,看着陈默递过来的炭笔,又看了看他认真听她描述的样子,心里忽然软了。
以前绣活,都是她一个人琢磨,怕煮坏了被人说,怕绣错了丢订单,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可现在,有个人能跟她一起看雨景、想办法,能在她钻牛角尖时拉她一把,连记灵感都想着“一起完善”。
有知音的感觉真奇妙。
外面的雨还下着,棚里很静,只有两人的说话声和炭笔在纸上的“沙沙”声。春燕一边说,一边看着陈默在本子上画——他画得很快,却能精准抓住她描述的细节,偶尔没听清,会抬头问一句“这里是飞针还是跳针”,眼神专注得让她心里发暖。
雨还没停,可春燕看着本子上渐渐成型的“雾中山”草图,又看了看身边认真记录的陈默,忽然觉得,就算没了样册,就算以后再遇到难办的事,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他们的“雾中山”,已经在这小小的石棚里,悄悄有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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