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死不悔改(1 / 2)
莲花楼开张时是晴日。
之后也不见雨水,连续一月曝晒,各处有了旱热,田里农粟尽枯,待到秋日便是颗粒无收。
地方郡交粮无望,就要闹饥荒了。
宫中连续祭祀请雨,天公作美,总算下了一场暴雨,缓了这燃眉之急。但也有人倒了雨霉,新朝后一直在廷尉府当官的廷尉,就在这场大暴雨里被抄了家。
当日外侍省持中书省的旨,与内统军一道,去廷尉府将迟运缉拿。
从前月开始,因灾情即起,朝廷未雨绸缪,已私下从洛阳豪强处募了十几万钱的赈款,于各地郡政发放了一部分,让郡守购置南方米粮,屯于郡地粮库,以备不时之需。
灾情起后,也有一些郡守办事不利,粥粮没有发放到真正饿肚子的人手里,致使流民先后起义,闹了大之后,元靖帝震怒,立命刑部与廷尉合捉了这些郡守,换一批他亲批的朝廷官过去。
其中几个便下了廷尉府。
因灾情后来渐平,朝廷官也都调了回来,段渊有意让元靖帝施柔,行几年仁政,先获得百姓口中美名,便劝元靖帝将一些死囚改为流徙,试着赦免一些涉事不深的官员,回乡继任,将功抵过。
迟运也乘了一把东风,在谢戎失踪后,请旨将这些受不了皮肉之苦的前郡守,全给放回了乡。
当时段渊等人亲审奏疏,也过了两次朝会,皆没有异议。
本就这样过去了,可不久前,有一郡守提笔举发迟运,又将这件事翻了出来。
信上道:初在廷尉府时,迟运要他们先交回赈灾的余钱,才会请旨放他们走,那些郡守以为迟运是遵了朝廷的旨意,个个都当即应下,之后回乡,便立刻将余下的钱送去了洛阳,可一托在朝故友打听,朝廷并未有过收回赈款这一回事。
迟运在朝廷和地方郡之间,借着职务之便,钻了个空。
郡守举的罪名,便是他以公谋私,贪昧赈钱。
迟运当时就被押跪在自家府门阶前,听黄构转述了举信内容。
于有闻上前,缓缓问他,“迟大人,这些话啊,你认还是不认?”
“认什么?......我何罪之有!是他诬陷我,我何曾跟他们说过这种话!”
于有闻点头:
“杂家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陛下也说过,大人也在这个位子多年了,一直谨言慎行,办事得利,不会如此不懂轻重,要给大人您一个自证的机会。
杂家本来是不信的。
可如今这缺了的钱,确实是在您府上找着了。
数目,杂家亲手点过,对得刚刚好......天下哪儿有那么巧的事,您说呢?”
他接着,就让黄构去拿个笔抄来,叫迟运跪在雨里头,抓紧写出这笔钱的来历。
能写什么呢?迟运提着笔,手上沾水,滑得他捏不住,半晌连连摇头,面色半白半紫,最后在纸上写了一个隶字:“谢”。
写完,他面色彻底转了红,两只眼睛里含着泪水,抬手嚎天,又朝地重重一磕,似个疯子:
“是那个人啊,肯定是那个逆贼,他要害我,他这是在害我了!这廷尉府从来不是我在管,是他在管!于内监,你让我见一次陛下,我有一肚子的冤情,我必须觐陛下一言,请陛下查明真相,还臣公道,为臣明辨是非,拨乱反正!”
府旁许多人围观。
大雨磅礴,砸在一面又一面连成的伞上,讨论声夹在白珠雨幕,沸反盈天。
黄构给了内统军一个眼色,一圈士兵将戟打横,把越围越近的人群推向十丈开外,避免这个“谢”字落入他人眼中,引起不利的非议。
他自己半身在伞外淋着,弯腰进伞,护着纸面问于有闻:
“这字,大监可否要呈上中书?”
于有闻没有立即回答,等一个内统军塞住了迟运嚎叫不断的嘴,将人强行拖了进府,耳边这才安静了下来。
之后他抬起手,拂去黄构肩头的水渍,轻拍两下他的肩膀:“今日这雨啊,下得有些太大了。”
于有闻是向着元靖帝的。
黄构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或者说,明白了元靖帝和段渊的意思。
他温顺地道了声“是”,脚步朝后退了两下,让整个身体连带手部都暴露于这场大雨里。
于有闻冷静地转了身,被人撑着伞一路护送去车里,片角不沾湿。
大雨倾盆浇下,浸透黄构全身。
摊开在他手中的那张纸,字迹也被这雨水霹雳吧啦地击打融化,墨迹随水四通八流,散成纸面上的淡淡涟漪,再也看不清它原本的面目。
九月底,迟运在刑台被绞,谢春深于同一日收到了朝廷官令,正式升他为正五品廷尉正。
来送诰的宦官,不是于有闻,也不是黄构,是元靖帝最重用的秉笔太监,王庆。
谢春深双膝跪地,身形笔挺地接了御旨。
王庆传完旨,立即将他搀扶起来,“廷尉正身上的伤口要仔细将养,跪久了,当心受累。”
在几个太监里,王庆最受元靖重用,相貌也最为俊秀,即便四十已过,一眼看上去风华犹存。
许是美男子对美男子的惺惺相惜,王庆瞧了几眼谢春深方病愈的面容与身姿。
苍白又洁净,如山尖雪莲。
眼下一枚红痣,风流掠尽。
偏偏不是个雅光的仙君,而是长日手持刑鞭,眼里崒冷冰的地狱刑官。
朝臣对他的议论,王庆即便在朝上闭起眼,关上耳朵,也时常听说。最前一条,斥得便是他未曾继承谢征之风。
谢家属阳,从不夹在吏治之中,他却是一个浑于官场的阴人,顶尖谋算,自毁了名节。
女娲造万物,怎会造出一个有如此极致反差的人呢?
王庆含着极淡的笑,语气含糊:“大人在廷尉府,其实是屈才了。”
谢春深再拜。
王庆一伸手,身后两名小中官捧着东西上前,谢春深目光扫去——崭新的官服与冠帽,叠放齐整搁置在托盘内。
他此时下身所戴的是件深褐色的蔽膝,平绣素饰,稳妥无奇。
但五品蔽膝是墨绿的组绶,绿底边琇金菱纹,中间又用彩丝,绣出交缠的蛇纹和玄鸟。
往上去,这是他一直追求的,心中自然有些触动。
面上仍克制地收回了目光,平坦淡然。
另一托盘内置着锦盒,王庆为他打开,“前朝的腰牌当今是不管用了,我请尚方用了新料,给大人重新冶了一块,请大人收好。”
说着又从袖中拿出来一块旧的,“还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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