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还不拿下(1 / 2)
随谢春深这句话一起落下的,还有阳平元年的第一场雪。
细雪蔼蔼,轻盈如棉,将暗藏波云诡谲的铜陀街左右二里罩透。
次日,亥时方过,一直枯坐萧府的萧瑜抬手用铜罩压了火,整个萧府只余两盏新挂的蚕丝四方灯在雪里细摇。
萧瑜将案上摊开梳理的纸文、账簿和证词一一收拢,放入盒中,最上的是一卷写了大半的奏疏,上头笔墨才停。他方将盒扣仔细上锁,便听到偏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这回,他将盒子藏起,沉默着起身披了一件皮毛做的大衫,走至书斋门前。
直直看着那细影缓缓上了阶梯。
门外,人影叩了三声门扉,声音低细:“先生?先生是我,快开门吧。”
萧瑜负手而立,他心中已有一种大变将临的直觉,豺狼被猎手逼至绝境,很快就要暴露人下众矢之了,危急关头又怎可能不反击?但听得门外人声音越发颤抖不定,还是上前去为她打开了门。
她见了萧瑜,捧过来一沓东西。
萧瑜接下,侧了身:“请姑娘进来避避雪。”
之后,他站在门槛处不再回去,就迎着风雪,但凭冷风灌袖,衣摆猎猎翻滚。
他闭眼听了听,肃杀的风啸中,有不少脚步在轻轻碾压断枝。
“出来吧。”
萧瑜负手侧立,神情一派从容了然。
下瞬,斜风因从暗处突然出现的人墙而缓了进攻的力度,萧瑜厚重的衣服失了风托举,一下落停,他看他们手里提着几桶火油,都未蒙面,至于那站在人墙中间的,是一个他觉有些眼熟的青年人。
“我见过你?”
萧瑜先问。
又想若是见过,自己根本不会忘记。
便又自答:“你藏在暗中跟随本官办案,被本官当成路人看见过脸,你定是谢戎的心腹。”
宋寄并不否认,向他拱了拱手,“萧大人好眼力。”之后也并不废话,开门见山地说:“木芝交给你的物证和账本,请先生现在都拿出来,交给我。”
萧瑜浅笑着摇了摇头,那笑竟也含着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讥讽。
“本官贵为萧家之主,为何要听你一个暗客的话?因为萧澄?本官并不怕你们会杀了他,他是整个萧家都在关忧的后嗣,虽无大用,却贵在这血脉之上。若这血脉毁在谢戎手中,恐怕就连段渊也抵不住整个萧氏联结起来诘问陛下的怒火,一朝太尉就该请疏忽之责,即刻辞官归田了。”
宋寄反手握住刀柄,刀柄的寒凉直逼掌心。
萧瑜正过身子,并不避讳雪的寒凉。
到这一刻,他看清自己作为萧家之主最终的使命,不过是为了萧氏一族的未来而提前消亡:
“今日不是谢戎要亡我,而是段渊要亡我。
谢戎亡我,是为一己之私,段渊要亡我,是为他的岚图社稷。这社稷竟容不下我一个萧十三,何等可悲可叹!”
他与宋寄对峙之时。
萧瑜请进去避雪的人一直缩着,只给雪光一角背影,兀自抱成一团轻轻抖动,并不出声。
宋寄心中起疑。
迅速去鞘拔剑。
其余人见此也迅速提剑直指书斋方向,正对萧瑜眉心。
萧瑜面色不改。
随宋寄一抬手,那些人冲了上前划破萧瑜膝盖,在萧瑜咬牙的痛呼中将萧瑜压身制住。宋寄则紧随其后直奔书斋之内,剑锋穿透温暖的炭烟与香灰,一气挑开了那团身影的篷帽,以剑锋抵下颌,逼迫这人转过头来。
而后。
宋寄浑身一震。
他看见了一个本该躺在坟墓中的死人。
但她身上穿戴的又分明是木漪旧日的衣物,衣底鲜艳,金银纬线织绣。
宋寄哑声:“春笙?”
雪愈大。
风雪成军阵,携刀光剑影里残存的一丝温柔,拍响了谢府的门楼,惊起无处可栖的鸦声一片。
门后布阵的谢春深正一人对弈,在春笙的身份于萧府暴露时,又落下一枚黑棋。
下手又时时被神思所打断。
他望向有依稀灯火的门外,自身完全沉浸在黑暗当中,自言自语道:“见萧瑜的不可能是你。变卖家产,分割两半你想跑,但我怎么可能会让你走呢?”
言罢暗笑,“既然来了洛阳,不在这里生,那就在这里葬。之后我送你骨灰,回云水县,当你阿爹荷花池的养料可好。”
他就是想要气死她。
谁让她一直在气他。
黑子白子,越布越密,已成一团解不开的乱局。
回到同一时间的萧府,宋寄已捆了春笙,让人将书斋内整个翻了一遍,群书落地,被淋上了火油。萧瑜视死如归,静静看着他们将这里变成一处随时可烧的坟场。
宋寄踏过地上废墟,质问萧瑜:“你一直都是和此女接头?而非木芝?”
萧瑜不置可否,并不作答。
但应该就是了。
也许第一回确实是她,之后木芝借着春笙混淆视听,那么她此时在哪里?!
宋寄的心猛然沉下去。
木芝若逃了,行动便会以失败告终。
他命人拷问萧瑜那物证的下落,还有萧瑜很有可能已经写了一大半的那份奏疏:
“证据找出来之后立刻送去谢先生那里,这里先不要燃火,等我的最后指令。”
说罢自己骑快马踏雪赶去千秋堂,刚出城门又想到什么,急忙一拽马头——
千秋堂一直受着监视,自春笙死后,秦二时不时提着一壶酒在坟前喝个尽兴而归,之后又带着春桃母子前去探望。
今日。
就是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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