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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蒙冤奴幸得脱尘役,怀愁姬憾托雁字书(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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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亮了,带着些雨后初霁的虹影。江南的春一向来得和缓,像浸了三月雨的柳絮,沾着新绿往人衣襟上落。雨亦下得绵软,入春的雨连绵下了半月,如美人素手拨弹的琴音,柔情悱恻,动人心弦。

廊下的天井里,容氏坐在新拭了的玫瑰椅上,一针一线细致穿引着手中的绣绷。

“娘,您起早怎么又做上活儿了?日头还浅,您仔细着眼。”宋湘元抱了才满周岁的女儿燕子从室中走了出来,瞧见婆母低头忙着绣活,不由关切道。

容氏抬头看见媳孙,眼角的笑纹都透着暖光:“不妨事。我不过是闲时做上两针,留神歇着呢。”她看着怀里抱着的孙女,眼里是止不住的疼爱,“燕子一日日大了,过了周岁长得更快。我给她缝两个肚兜,小丫头们做活毛手毛脚的,我总不放心。”

宋湘元望着怀中攥着她脖颈上项圈咯咯笑的女儿,眉眼间尽是温柔遣眷:“娘前日还说小人儿家禁不起富贵,要我和夫君少疼些,今儿又亲手做起肚兜来了。说来燕子生下来时三病两灾的,如今倒渐渐少了,说不准正是沾了娘的福气呢。”

母女二人说着话,子规从院门外举着个青布包裹进来,脸上神采奕奕:“娘子,京里来了您的信了!”

青布裹着的是个梨木小匣,打开时,里面静静躺着一卷素笺,边角处尚洇着轻丝灵泽留下的淡淡水痕。宋湘元心里微微发紧,去岁冬时至今,已许久未接到过玥儿的书函了。回娘家时见母亲眉眼含愁,很是担心,她的心也是深深记挂着。

宋湘元将女儿放下,哄着她去找了容氏,拿着小闸进了里屋,就着窗棂边进来的天光,轻轻展开了素笺。

阿姐妆次:

晨起见御苑柳色新发,犹不及故园垂丝海棠万一。昨夜梦回南英山采蕨,醒来但闻更漏三声。宫人染恙,有姊来顾。药气氤氲中忽忆及少时失手碎玉簪,阿姊以米浆粘合,笑言‘事有缘随,裂痕亦是造化’。

京中春迟,雨后更觉寒切。思及去岁严冬较江南尤逾,虽有雨露恩泽,然檐下冰锥悬如青霜,不知坠时伤者几何。

去岁腊月所失之物,今已化作北邙山尘泥。有时抚腹空忆胎动,恍若庄生梦蝶。上日前赐东珠一斛,光润照夜,却照不见永巷青苔痕。偶闻圣驾过宫门,环佩声远如隔重山。心绪恍惚,久不能平。时而梦入清池,与姊采莲,境若如绘,久耽不忍生离。一枕清风,南柯之梦,妹情愿前景为虚。

曾读《史记》至勾践尝胆篇,方知苦味入喉反开七窍。今膳房常奉苦瓜羹,啖之竟觉回甘。阿姊昔教‘春风斩玉犹存韧’,而今玉碎光华灭,且仍缀得锦匣尔?

临楮哽咽,不知所言。

妹宁顿首上巳前二日”

宋湘元的指尖轻轻摩挲过墨迹早已干涸的信纸,心境已然明了。去年玥儿离家之时,也是这样的初春。少女一袭青衣如水,远去的背景纤柔却决然,随风飘起的裙摆若萧萧秋霜,似是暗示了此去的雨雪摧折。

宋湘元对窗怔了一时,几欲提笔,却又缓缓放下。窗外的燕子欢叫着绕了庭中的杏树三匝,宋湘元取过砚台,研开松烟墨,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回信。

安卿如晤:

质明拂晓而接汝书,至午方读尽,通字以知近况。晨听檐雨声急,视园中垂丝海棠皆败,尽委于地。思妹语京中春寒,却叹猛风飘电或生此彼,寒霜冷月不问四时。

前姐儿学步跌于树下,吾慌于扶起,见其蹙眉苦脸而呼‘通’字。虽其年幼,音节未明,然童言稚趣,亦有暗合天机之妙。古言‘蚌病成珠’,此理亦显于此。

近与郎君巡访吴江堰,见百年柳树雷击中空,竟发新枝十三丈。老农言“树脉藏地深,春来自有生机”。忽忆苏子瞻诗“根到九泉无曲处”,方知参天之势原在不见处。

另封呈并蒂莲图,乃汝姐夫摹写。双萼虽同枝,实各具根系——画时方悟此乃“并蒂不同源”之理。记得卿少时临《兰亭序》,独爱“俯仰之间”四字。今姐儿玩九连环,解至第七环方知前六环皆非徒劳。甚见斯理。

江南杏花已烂漫,偶落青砚中,竟添丹砂色。卿素爱以花汁染笺,今寄故园春色一匣,愿染就绛茗轩新霞。

乍暖还寒时节,吾妹珍重。

姊元字清明后三日

盛明彰散值回来,见妻子伏在案上疾书,关切道:“可是宋府中有何事?”

宋湘元扬脸一笑:“是娘娘得了新鲜物儿兴起,与我多论了些草木枯荣之理。”她说着复弯了弯眉眼,向他招手道:“夫君昨日不是得了株并蒂莲么?正可绘来与娘娘赏玩。”

盛明彰未及多想,宋湘元已给他添墨斟了热茶,将他拉至桌边。盛明彰无奈一笑,只得应了妻子的话,提笔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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