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星盘里的烟火气》(1 / 2)
灵昀抱着星盘往灶房跑,竹编的盘沿磕着膝盖也没察觉。张婆婆正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把她的白发映得发亮,听见脚步声回头时,手里还捏着根吹火筒。
“婆婆,您看这个!”灵昀把星盘往灶台上一放,星砂粉被火烤得微微发烫,刚才画出的轨迹边缘卷了点焦边,反倒更清晰了。“参宿这里的结,比旧星图上的歪了半寸,天枢星的青气也怪得很,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张婆婆放下吹火筒,枯瘦的手指在星盘上慢慢划着,指尖带着柴火熏出的焦痕,划过那道打结的轨迹时顿了顿:“你再说说,昨夜看参宿的时候,是不是觉得那颗‘参宿四’比往常暗了点?”
灵昀一愣:“您怎么知道?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它周围好像裹了层灰蒙蒙的气,不像别的星星那么透亮。”
“不是眼花。”张婆婆起身往屋外走,灵昀赶紧跟上去。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参宿还挂在西南方的天空,那颗红超巨星果然透着股没精打采的暗,像蒙了层薄纱。“这气不是天上的,是地上的。”
张婆婆指着远处的山坳:“那边的老林子,前几日是不是有人在砍树?”
灵昀想了想,点头:“好像是镇上的王掌柜,说要拓个新炭窑。”
“这就对了。”张婆婆的声音沉了沉,“参宿对应着西南方的山林,它发暗,是林子的精气被惊动了。至于天枢星的青气……”她抬头看了眼北斗,“那是山里的水汽被砍树的动静搅得乱了,算不上真的风雨,倒是得防着林子里的石头松动,过几日怕是有小滑坡。”
灵昀低头看着星盘,忽然觉得那些冰冷的星砂粉好像活了过来——原来星星的动静,从来都不是孤零零的,地上的一斧一凿,都会悄悄告诉它们呢。
“那……我去跟王掌柜说一声?”
张婆婆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的温度透过布衫传过来:“去吧。记住,看星象不光是抬头看天,还得低头看地。天上的星轨弯了,地上的路说不定也跟着变了呢。”
灵昀抱着星盘往镇上跑时,晨光已经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星盘里的星砂粉在阳光下闪着细光,像撒了把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碎金子。
灵昀找到王掌柜时,他正指挥着伙计往马车上装新伐的木料,斧头砍过的树桩在林边歪歪扭扭地摞着,断口处还渗着黏腻的树汁。
“王掌柜,这林子不能再砍了。”灵昀把星盘往木料上一放,指着参宿的轨迹给人看,“您看这星象,参宿发暗,是山林在警示呢,再砍下去怕是要出乱子。”
王掌柜叼着烟杆,瞥了眼星盘,嘴角撇出个笑:“小娃娃懂什么?这木头烧炭能卖好价钱,天上的星星管得着地上的营生?”说着挥挥手,让伙计继续搬。
灵昀急得脸通红,蹲下身捡起块树皮,指着上面细密的纹路:“您看这树皮,往年这个时候都是油亮的,今年都发皱了!还有林子里的溪水,是不是比上个月浅了?这都是林子被伤着了呀!”
正争着,山坳里忽然滚下几块碎石,“哗啦啦”砸在马车旁,惊得马直打响鼻。王掌柜的烟杆“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白了白。灵昀趁机把张婆婆的话复述了一遍,连星砂粉卷边的细节都没落下。
王掌柜盯着滚落的碎石,又看了看林边蔫头耷脑的野草,忽然跺了跺脚:“罢罢罢!不砍了!”他冲伙计喊,“把木料卸下来,咱回!”
灵昀松了口气,抱着星盘往回走时,看见林子里的松鼠窜上枝头,尾巴扫过叶片,抖落的露珠砸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他低头看星盘,晨光里,参宿的轨迹好像舒展了些,星砂粉不再发卷,倒泛出点润润的光。
回到村里,张婆婆正坐在门槛上编竹篮,看见他就笑:“星星听话了?”
灵昀把星盘递过去,声音里带着雀跃:“嗯!王掌柜不砍树了,您看这星轨,是不是顺了点?”
张婆婆摸了摸星盘,指尖在参宿的位置轻轻敲了敲:“不是星星听话,是地上的人肯听劝了。”她往灶房喊,“老婆子给你留了红薯粥,快趁热喝,凉了伤胃。”
灵昀捧着热粥蹲在门槛边,看着星盘上渐渐清晰的轨迹,忽然觉得,那些闪烁的星星和脚下的土地,原来一直牵着根看不见的线,而他们这些仰头看星的人,不过是顺着线,把天地的悄悄话传个信罢了。粥的热气模糊了镜片,他抬手去擦,却把星盘上的光也擦在了袖子上,暖融融的。
连着几日,灵昀总在天未亮时就爬起来观星。星盘被他磨得发亮,盘底刻的二十八宿图,每个星宿的边缘都被指尖蹭出了浅白的痕。
这天夜里,他正用竹签比对心宿的位置,忽然发现那颗红超巨星的光晕里,竟裹着点极淡的金芒。“奇怪……”他把星盘凑到眼前,鼻尖几乎碰到盘沿——前几日还是沉沉的暗红,怎么突然就亮了?
灵澈端着灯走过来,灯芯的光晕在星盘上投下圈暖黄,把那点金芒衬得愈发清晰。“看出什么了?”
灵昀指着心宿的位置,声音压得低:“你看这金芒,像不像……像不像灶膛里烧旺的火星?”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林牧的吆喝:“灵昀!快来看!菜地里的嫩芽拔尖了!”
两人跑到菜地边,借着月光一看,前几日还蔫哒哒的菜芽,此刻竟直挺挺地立着,叶片边缘泛着层健康的绿,像被谁悄悄吹了口仙气。林牧蹲在地里,手指轻轻碰了碰叶尖:“昨儿还没这么精神呢,难道是夜里下的露水养人?”
灵昀忽然想起星盘上的心宿,猛地往晒谷场跑。灵澈跟在后面,只见他把星盘往月光底下一放,又从怀里摸出前几日采的启明草——草叶的尖端,正颤巍巍地指向心宿的方向,叶片上的绒毛在月光里闪着细碎的光,竟和心宿的金芒有几分像。
“是地气!”灵昀忽然拍手,“张婆婆说过,心宿对应着地上的火气,菜芽拔尖,是地气往上涌了,连带着天上的心宿也亮了!”
灵澈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张婆婆的话:“天上的星,地上的根,原是连着的。”
第二日一早,灵昀把这个发现告诉张婆婆时,她正坐在灶前翻晒草药。听着听着,老人忽然笑了,从药篓里摸出颗晒干的山楂,塞给灵昀:“你看这山楂,长在山里时,根扎得越深,果子越甜。星星也一样,地上的气脉顺了,天上的光自然就亮堂。”
灵昀捏着山楂,跑到晒谷场,把星盘上的心宿位置,用朱砂轻轻描了道金边。风掠过星盘,带起的星砂粉落在他手背上,像撒了把会发光的细盐。他抬头望了望,心宿的光晕在晨光里明明灭灭,像在跟地里的菜芽打招呼。
原来所谓星象,从不是孤零零悬在天上的符号。它是菜芽拔尖时的轻响,是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是地里的根须悄悄往深处钻的劲儿,是天地之间那点说不明道不清,却实实在在连着的气。
灵昀把星盘小心地收进布包,布包里还躺着那片启明草,草叶的尖端,依旧固执地指向东方,像在说:别急,天亮就来。
灵昀刚把星盘收好,就见林牧扛着锄头从菜地方向跑来,老远就喊:“灵昀!快来看,那菜芽不仅拔尖了,还开出小黄花了!”
他跟着跑过去,只见菜地里的嫩芽顶端,顶着星星点点的小黄花,黄得像撒了把碎金子。晨露挂在花瓣上,被阳光一照,折射出的光正好落在灵昀手里的启明草上,草叶的绒毛都染上了点金色。
“张婆婆说对了,”灵昀蹲下身,轻轻碰了碰花瓣,“地气顺了,连花儿都赶趟儿开。”
灵澈在一旁数着花:“一朵、两朵……哇,正好七朵,像北斗七星呢!”
这时,张婆婆提着竹篮走来,篮子里装着刚蒸好的南瓜糕,热气腾腾的。“尝尝?用菜地边种的南瓜做的,甜得很。”
灵昀拿起一块,咬了口,南瓜的清甜混着米香在嘴里散开,他忽然明白:天上的星、地上的花、手里的糕,原是同一股气养着的。就像那心宿的金芒,其实早就藏在南瓜的甜里,藏在菜芽的尖上,只等你用心去发现呀。
风拂过菜地,小黄花轻轻摇曳,像是在回应他的心思。灵昀把剩下的南瓜糕塞进嘴里,跑向晒谷场——他要把这发现,赶紧记在星盘的背面。
灵昀趴在晒谷场的草堆上,星盘垫在干草垛上,背面新刻的小花纹被他用朱砂填了色——是朵菜地里刚开的小黄花,花瓣歪歪扭扭,却透着股鲜活气。
“你这星盘快成百宝图了。”灵骁凑过来,手指戳了戳那朵花,“又画星星又画花,小心星星嫌你偏心。”
灵昀没理他,指尖沾着朱砂,在花旁边添了片小小的南瓜叶——今早吃南瓜糕时,他特意留了片叶子压在星盘上,拓下的纹路还隐约可见。“张婆婆说,天地万物都是通着的,星星看得见花,花也看得见星星呢。”
正说着,林恩灿背着药篓从溪边走来,药篓里的薄荷草探出头,叶片上的水珠滴在地上,晕开的湿痕正好落在星盘的“毕宿”刻度旁。灵昀眼睛一亮:“你看!毕宿对应着西方的溪涧,薄荷草的水就滴在这儿了!”
林恩灿笑着蹲下身,从药篓里拿出颗圆润的野果子:“给,刚在溪边摘的,酸中带甜。”果子红得发亮,灵昀接过来,放在星盘的“心宿”位置,正好挡住那颗红超巨星的标记——红果子配红星光,倒像天生该在一块儿。
林恩烨扛着锄头经过,瞥见星盘上的小黄花,忽然从兜里摸出个东西丢过来:“给你的。”是只用铜丝弯的小蝴蝶,翅膀上还沾着点泥土,大概是从菜地里捡的铜丝头做的。灵昀把蝴蝶放在小黄花旁边,正好停在花瓣上,像活的一样。
日头渐渐升高,灵昀把星盘翻过来,正面的星轨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他忽然发现,昨夜心宿的金芒又浓了些,而对应的菜地里,那几朵小黄花似乎又开得精神了点,花瓣边缘泛着健康的光泽。
“原来观星不只是抬头看天,”灵昀喃喃道,指尖划过星盘上的轨迹,又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南瓜叶,“还得低头看地,看花开,看草长,看风往哪儿吹。”
灵骁啃着野果子,含糊道:“不就是看星星顺便看看花吗?说得这么玄乎。”
灵昀没反驳,只是把铜丝蝴蝶往星盘里又推了推。阳光透过蝴蝶的翅膀,在星砂粉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星星落在了花上,又像花长到了天上。
远处的菜地里,林牧正在给小黄花浇水,水珠落在花瓣上,折射出的光一路飘过来,轻轻落在灵昀的星盘上,像天地间递来的一封悄悄话,温柔得很。
灵昀蹲在菜畦边,手里的星盘映着天光,忽然发现心宿的刻度旁,那枚红果子的汁水晕开了一小片痕,竟和星图上标注的“红超巨星”光晕重合了。他赶紧掏出炭笔,在星盘背面画了个小小的水滴——早上林恩灿药篓里的薄荷水滴在毕宿旁,此刻菜畦里的露水正好顺着菜叶滑下来,落在同一个位置。
“你这盘上快堆满山珍海味了。”灵骁凑过来,指着星盘上的南瓜叶、小黄花和红果子,“再画下去,该把灶上的馒头也画上去了。”
灵昀没抬头,指尖沾着泥土,在星轨间隙画了道弯弯的线:“这是月牙,昨晚月亮在‘危宿’的位置,你看,菜地里的影子是不是和这道线重合了?”他拽着灵骁往菜地走,月光晒过的菜叶上,露水正顺着那道弯影往下滚,“张婆婆说‘万物有灵’,原来星星的影子,会落在菜叶子上啊。”
这时林恩烨扛着锄头回来,裤脚沾着新鲜的泥土,他瞥了眼星盘,忽然道:“西头的小溪涨水了,你说对应的‘毕宿’会不会也有动静?”
灵昀眼睛一亮,拽着星盘就往西头跑。溪水确实涨了些,潺潺的水流在月光下泛着银辉,正好漫过岸边一块刻着“毕”字的石头——那是他前几日做的标记。他蹲在溪边,看着水流漫过石头的纹路,忽然明白:原来星象不是高高挂在天上的符号,是会顺着溪水淌下来,跟着泥土钻进菜畦,沾着露水落在花瓣上的。
回去时,灵昀在星盘的“斗宿”位置放了颗刚摘的野栗子——斗宿对应着北方的山林,而这颗栗子,正是从后山的栗树上摘的。星盘被他揣在怀里,贴着心口,仿佛能听见里面的星轨和外面的风声、水声、菜地里的虫鸣声,正一起轻轻摇晃,像首没谱的歌。
夜里起了风,吹得院角的竹篱笆沙沙响。灵昀被这声音闹醒,摸黑爬起来,怀里的星盘硌得他胸口发闷。他走到窗边,看见月光被风撕成一缕一缕的,斜斜地扫过菜畦,把黄瓜架的影子拉得老长,正好落在星盘的“房宿”刻度上。
“原来风也会搬星星的影子。”他嘀咕着,摸到桌边的炭笔,借着月光在星盘上补了道歪歪扭扭的风痕。刚画完,就听见院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
是镇上的邮差,手里举着个油纸包,见了灵昀就喊:“林婆婆的药到了!”灵昀接过包,指尖触到油纸外的潮气,忽然想起星盘上“壁宿”的位置——壁宿主“文章府库”,对应着书信文书,而这油纸包上的墨迹,被潮气晕开的形状,竟和他前日在壁宿旁画的云纹有几分像。
他把药包往屋里送,路过鸡窝时,听见老母鸡“咯咯”叫着扑腾翅膀。借着月光一看,竟是下了个双黄蛋。灵昀笑了,从怀里摸出星盘,在“昴宿”的位置画了个小小的椭圆——昴宿像一串珠子,这双黄蛋,可不就是挨在一起的两颗珠子么?
天快亮时,他蹲在灶台边看林婆婆煎药。药锅里的水汽袅袅升起,在窗玻璃上凝成水珠,顺着木框往下淌,划出弯弯曲曲的线。灵昀忽然发现,这水流的轨迹,和星盘上“井宿”的星轨重合了——井宿主水,原来连药锅里的水汽,都在跟着星星的路子走。
“婆婆,您看!”他举着星盘凑过去,林婆婆老花镜滑到鼻尖上,眯着眼看了半天,笑着拍他的头:“傻小子,星星在天上走,水在地上流,本就是一路的。”
药煎好时,东方泛起鱼肚白。灵昀把药碗端到院里,看见第一缕晨光从东边的山坳里钻出来,正好照在星盘的“角宿”上——角宿是东方苍龙的角,这晨光,可不就是龙角上的光么?
他忽然懂了,星星从不是悬在天上的摆设。它们会变成风,变成雨,变成母鸡下的蛋,变成药锅里的水汽,变成邮差马蹄下的尘土。而他的星盘,不过是把这些藏在烟火里的星光,悄悄收了起来,变成能捧在手心的暖。
灵昀把星盘揣回怀里,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却又轻得像揣了片云。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几声鸟叫,清脆得像珠子落在玉盘上——他知道,那是“尾宿”的星星,借着鸟嘴,在跟他道早安呢。
晨光漫过晒谷场时,灵昀正蹲在菜畦边,把最后一片沾着露水的菜叶画进星盘。星盘上早已挤满了印记:有灵骁刻的木剑痕,有林婆婆熬药时溅上的药渍,有张叔修犁时蹭的铁锈,还有那日流星划过夜空时,他情急之下按上的指印。
“该收工咯。”张婆婆拄着拐杖过来,竹篮里装着刚蒸好的米糕,热气裹着甜香漫过来,“你这星盘,倒成了咱村的日子簿了。”
灵昀摸着盘上凹凸的纹路笑了。他想起第一次看星时,总觉得星星高得冷,如今才懂,它们早把根扎在了烟火里——北斗的斗柄,是灵骁挑水时扁担的影子;南斗的弧度,藏在张婆婆揉面的手腕里;而那颗总在黄昏时亮起来的长庚星,分明就是李叔家那盏挂在门口的马灯,夜夜等晚归的人。
“快看!”灵骁举着个红布包冲过来,解开一看,是面新磨的铜镜。“镇上王匠铺给的,说能照见星星呢。”
铜镜映着天,流云正漫过紫微垣的方向;镜里映着人,灵婆婆的白发、林大哥的笑纹、孩子们追跑的身影,都叠在星轨上。灵昀忽然抓起铜镜,往菜地里照——黄瓜架的影子在镜中弯成了银河,露珠折射的光,比任何星辰都亮。
“原来星星不用抬头看啊。”小毛豆举着半块米糕,含糊地说。
灵昀把星盘往他手里一塞,站起身。远处的山林翻着绿浪,近处的炊烟缠着晨光,灵婆婆的米糕香混着新割的麦气漫过来。他忽然不想再记了,那些刻在盘上的,落在镜里的,早在睁眼闭眼间,成了日子本身。
星盘最后被挂在晒谷场的老槐树上。风吹过,木片相撞的轻响,像星星在笑。后来,村里的孩子总爱围着它打转,指着那些深浅不一的印记问东问西。
“这个呀,是那年灵昀哥看菜苗时,蝴蝶停过的地方。”
“这个深点的,是张婆婆的拐杖头磕的,那天她蒸了最好吃的米糕。”
“还有这个亮闪闪的,是流星掉下来的光哦!”
没人再去数星星的名字,反正它们都在——在晨露里,在炊烟中,在每声笑、每滴汗里,在热热闹闹、实实在在的日子里,眨着眼睛呢。
灵澈蹲在丹房门槛上,手里捏着枚龟甲,甲面的裂纹在烛火下泛着陈旧的黄。林恩烨正往丹炉里添着松明子,火星子“噼啪”蹦到青砖上,烫出一个个浅褐的小印。
“吉时快到了么?”灵澈摩挲着龟甲上的“子”字纹,那是昨日卜算时最清晰的一道裂痕。按张婆婆给的《丹经》所言,子时一到,需将三百年份的紫芝投入丹炉,再以离火诀引动地脉火气,差一分一毫都可能毁了整炉丹药。
林恩灿端着药碾子进来,里面的龙涎香被碾得细如粉尘,混着薄荷的清气漫开来:“刚看了星象,北斗的斗柄正好指在‘坎’位,离火诀引动时,需顺着斗柄转动的方向运气。”他指尖在丹炉壁上敲了敲,那里刻着的二十八宿图,“心宿”的位置正对着炉底的火眼。
灵昀抱着星盘闯进来时,盘上的星砂粉被震得簌簌落:“哥!参宿的光突然亮了!按《丹经》说,这是地脉火气要涌的兆头!”他把星盘往丹炉旁一放,盘中心的指针竟微微颤动,针尖直指炉底的火眼。
更漏“滴答”响了最后一声,子时到了。
灵澈深吸口气,将紫芝投进丹炉。林恩烨猛地捏诀,掌心腾起的离火如赤练般缠上炉脚,青砖下的地脉似有回应,隐隐传来“嗡”的低鸣。灵昀死死盯着星盘,忽然喊:“往左偏三寸!火诀引偏了!”
林恩烨手腕急转,离火骤然拐了个弯,丹炉里顿时腾起青白色的焰光。灵澈趁机将龙涎香粉末撒入,香气撞上火焰,竟凝成一串淡金色的光珠,在炉口盘旋不去。
“成了!”林恩灿眼睛亮起来。《丹经》里说的“金珠锁焰”之景,此刻正清清楚楚地在眼前上演。
烛火忽然晃了晃,灵昀指着星盘惊呼:“不好!毕宿的光暗了!”话音未落,炉壁上的心宿刻痕竟渗出细汗般的水珠——地脉火气要过盛了!
灵澈猛地咬破指尖,将血珠点在龟甲上。奇异的是,那血珠竟顺着裂纹游走,在“子”字纹处停下,丹炉里的焰光顿时收敛了几分。林恩烨趁机收了三分火力,星盘上的指针渐渐稳了,毕宿的光也重新亮起来。
直到寅时初刻,丹炉的顶盖“啵”地弹起,三枚鸽卵大的丹药滚落在玉盘里,通体泛着紫晕,表面的纹路竟与灵澈手中的龟甲裂纹一般无二。
灵昀凑过去闻了闻,被丹药的热气烫得缩了缩鼻子:“这就是能续魂的紫府丹?”
灵澈拿起一枚,指尖触到丹药的温凉,忽然想起张婆婆的话:“卜算吉时,算的不是天,是天地人凑在一块儿的气。”他看了眼丹炉旁的星盘、龟甲,还有林恩烨掌心未散的离火余温,忽然笑了——所谓吉时,原是他们几个凑在一块儿,顺着天时、贴着地气,硬生生挣出来的。
窗外的启明星正亮得紧,灵澈把丹药小心收好,丹房里的药香混着松明子的焦气,在晨光里漫出老远,像给这刚成的丹药,又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紫府丹被收进温玉盒时,表面的紫晕还在轻轻流转,像裹着层活的光。灵澈将玉盒放进丹房的暗格,回头见林恩烨正用铁丝修补被离火灼出小坑的炉脚,铁丝弯成的小钩子勾住炉壁的裂痕,倒像是给丹炉系了个精巧的锁。
“这炉还能再炼三回。”林恩烨敲了敲炉身,声音闷沉沉的,“下次用庚日的金气引火,能补补炉壁的损耗。”
灵昀趴在星盘上打哈欠,盘里的星砂粉被他呼出的气吹得聚成一小堆,倒像是颗缩微的星辰。“方才算着,三日后是庚子日,金生水旺,正好炼你上次说的清霖丹。”他指尖戳了戳盘上的“井宿”,“那天井宿会落在正南,引泉水入丹炉时,顺着这个方向倒,药性更匀。”
林恩灿正将剩下的紫芝根须收进药篓,听见这话抬头道:“清霖丹要用到晨露,得寅时去后山的望云台采。那里的露水沾着云气,能中和丹药的燥性。”他说着,从怀里摸出片枯叶,叶片上的纹路竟与星盘上的井宿轨迹重合,“这是去年采露时捡的,你看,天地早把方子写在这儿了。”
灵澈往丹炉里添了把冷灰,余温透过指尖传来,像还留着紫府丹的气脉。他忽然想起张婆婆曾说,最好的丹方从不在纸上,而在观星的眼、辨气的鼻、控火的手,还有凑在一块儿的人心头。
三日后庚子日,寅时的望云台果然浮着层薄云,草叶上的露水滚落在玉盏里,映着天边的启明星,像盛了半盏碎银。灵昀举着星盘比对方向,喊着“再往东半步”,林恩灿便踩着云气挪半步,裙摆沾着的露水洒在石阶上,串成串透明的珠子。
丹房里,灵澈正将晨露倒入丹炉,林恩烨捏着金精砂候在一旁,等星盘上的井宿指针指向正南。灵昀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到了!”
金精砂落入炉中的刹那,晨露忽然腾起白雾,雾气里竟浮出细碎的金光——那是庚子日的金气与井宿的水汽缠在了一处。灵澈趁机引动灵力,丹炉壁上的二十八宿图忽然亮起,井宿的刻痕像是活了过来,顺着炉身游走,将金光与雾气都锁在炉心。
待日头爬到窗棂时,丹炉顶盖轻轻弹开,七枚清霖丹躺在玉盘里,通体莹白,触之冰凉,像刚从云里摘下来的。
灵昀抢过一枚含在嘴里,凉丝丝的甜从舌尖漫开,忽然指着丹房外喊:“快看!”
众人往外看,只见望云台方向飘来朵小云,云影落在院中的菜畦里,正好罩住那几株开着小黄花的菜芽。灵澈忽然明白,那些从星盘上算来的吉时,从丹炉里炼出的丹药,原是要落回这烟火里的——或许是给生了病的李叔续命,或许是给蔫了的菜芽添点活气,又或许,只是让灵昀含着颗清霖丹,笑得眉眼弯弯。
林恩灿将清霖丹装进瓷瓶,贴上标签时,笔尖的墨汁滴在纸上,晕开的形状竟像片云。灵澈看着那片云影,忽然觉得,所谓修仙炼丹,从来不是为了离这天这地越来越远,而是为了把天上的星、云里的露、地里的气,都酿成能捧在手心的暖,分给身边这些吵吵闹闹的人。
丹房的门敞着,风带着菜畦的花香溜进来,卷着药香在炉壁上打了个转,像在说:下一次吉时,还等你们一块儿算呢。
清霖丹的凉意还未散尽,灵澈正用软布擦拭丹炉上的星纹,忽听院外传来灵昀的惊呼。
“快看东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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