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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一鹤排云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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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的长安城,晨风已带了几分凛冽。贞观二十二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灞桥柳色早已褪尽,终南山麓的枫叶却还未红透。许延年身着深绯色官服,大步流星地走在朱雀大街上,官靴踏过铺满梧桐落叶的青石板。

街边早市正热闹,卖胡饼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蒸笼掀开时腾起的热气在清冷的空气中格外显眼。

几个挑着担子的农夫匆匆走过,担子里新摘的秋梨散发着淡淡的果香。沿街酒肆的幌子在风中轻摇,几个胡商坐在店门口,捧着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神色肃穆的官员。

许延年目不斜视地前行,身后跟着贴身侍卫许义,两人一前一后,深绯官服与玄色劲装形成鲜明对比,引得路人纷纷避让,更有几个孩童躲在母亲身后偷眼观望。

"大人,今日裴寺丞说要议那桩盐税案..."许义正说着,前方巷口忽然冲出一个身影,直直地朝许延年扑来。

许延年反应极快,侧身一闪,那身影扑了个空,踉跄着跪倒在地。

这一变故立刻引来了更多围观者,卖胡饼的小贩踮脚张望,几个挑担的脚夫也放下担子凑了过来。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拦轿喊冤?"

定睛一看,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衣衫凌乱,发髻散了一半,脸上还带着几道血痕,引得围观人群中几个妇人发出怜悯的叹息。

"大人救命!"小丫鬟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炭火灼过,十指死死抠住青石板的缝隙,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她重重磕头时,后颈露出一片烫伤的疤痕,新旧伤痕交错,在晨光中触目惊心。

街边一个卖绢花的老妪见状,忍不住"哎哟"一声,从篮子里掏出手帕要递过去,却被身旁的汉子拉住:"别多事,官爷在办案呢!"

"这丫头疯了吧?"

"瞧那模样,定是从哪个大户人家逃出来的..."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却没人敢上前阻拦。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交头接耳,不时指指点点,两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皱起眉头,似是对这场景颇为不满,更有几个游手好闲的闲汉挤在最前排,伸长脖子等着看热闹。

许延年眉头微蹙,后退半步保持距离:"你是何人?为何拦路?"

小丫鬟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双眼里充满惊恐与绝望:"奴婢秋菊,是吴府丫鬟。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快被婆家人欺辱死了!求大人开恩,救救我家小姐!"说着又要磕头。

她这一抬头,围观众人看得更真切了,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唏嘘声。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忍不住低声道:"造孽啊,这么小的丫头..."

许延年抬手示意许义退开,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小丫鬟。

她身上的藕荷色衫子已经脏得看不出本色,袖口还撕破了一角,露出的手腕上赫然几道青紫的勒痕。

这景象让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几个年轻气盛的后生已经握紧了拳头。

"吴府?哪个吴府?"许延年声音低沉,不带情绪。他的目光扫过四周,围观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只有远处传来商贩若有若无的叫卖声。

"回大人,是城西做绸缎生意的吴巨山老爷家。"秋菊答话时不自觉地护住左肋,每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抽气声。

她腕间有道深可见肉的勒痕,像是被粗糙的麻绳反复摩擦所致。"我家小姐是老爷的大女儿,闺名秋月,三个月前嫁给了刘记米行的少爷刘青阳..."

许延年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街边已有更多行人驻足观望,卖蒸饼的小贩甚至熄了炉火,挤到前排来看热闹。

几个穿着体面的商人模样的男子交换着眼色,似乎对"刘记米行"这个名字有所耳闻。

秋菊抹了把眼泪,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她的声音虽轻,但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小姐嫁过去时,刘家欢天喜地,待小姐极好。一月前小姐诊出有喜,刘老夫人却突然翻脸..."

听到这里,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低声议论。一个头戴幞头的老者摇头叹道:"造孽啊,有喜本是好事..."旁边一个年轻妇人立刻接话:"定是那恶婆婆见媳妇有孕,起了歹心!"

秋菊继续道:"老夫人硬说小姐腹中胎儿不是姑爷的...说姑爷才成婚三个月,小姐就有了身孕,定是野种..."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三个月有孕不是很正常吗?"

"这刘家老夫人莫不是老糊涂了?"

说到此处,秋菊忍不住又落下泪来:"老夫人天天在姑爷面前说小姐不检点,时间一久,姑爷竟也信了。如今...如今小姐被关在后院柴房,老夫人和姑爷日日打骂..."

许延年注意到她说话时一直捂着左肋,想必那里也有伤。他示意旁边卖茶的摊主:"来碗热茶。"又转向秋菊:"你且慢慢说,是如何逃出来的?"

秋菊接过茶碗的手抖得厉害,茶水洒了大半。她贪婪地喝了几口,这才断断续续道:"奴婢...奴婢是从狗洞爬出来的...刘府后院的墙根下有个狗洞,平日里用石块堵着...昨夜趁护院醉酒,奴婢偷偷扒开了石块..."说着她突然打了个寒颤,"那洞很小,奴婢的肩膀...肩膀都磨脱了皮..."

说着她下意识去摸右肩,许延年这才注意到她右肩的衣衫已经磨破,露出血淋淋的一片皮肉。围观的人群中,几个妇人见状都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爬出来后,奴婢不敢走正街,只能钻小巷..."秋菊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好几次差点被巡夜的武侯抓住...奴婢躲在水沟里整整两个时辰..."

许延年目光微动:"为何不直接回吴府求救?"

"去过了…"秋菊声音陡然提高,又立刻意识到失态,压低声音道,"小姐偷偷让奴婢回娘家求救,可老爷说...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小姐忍忍就过去了..."

此言一出,街边顿时炸开了锅。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爹!"

"吴老爷平日看着体面,没想到这般狠心!"

"可怜那小姐,娘家婆家都没个依靠..."

一个挑担的汉子愤愤地将扁担往地上一杵:"我若有女儿受这等委屈,拼了老命也要讨个公道!"旁边人连忙拉住他:"莫要冲动,那吴家势大..."

秋菊抓住许延年的袍角,又立刻松开,意识到自己冒犯了他,"大人,小姐真的快不行了!昨夜奴婢偷跑出来时,小姐已经...已经咳血了..."

许延年目光扫过秋菊红肿的手指和满是泥垢的指甲,显然是一路爬墙逃出来的。他转头对许义道:"去大理寺,叫上赵主簿和周寺正,再带十个衙役过来。"

许义领命而去。许延年这才看向秋菊:"刘府在何处?"

"在安业坊,离这不远。"秋菊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大人愿意救我家小姐?"

许延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如何认得本官?"

秋菊低下头:"奴婢...奴婢曾在街上见过大人出行。听人说大人是大理寺少卿,最是公正严明,所以..."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

许延年等她气息稍稳,才继续问道:"你说吴小姐有孕,可请过大夫诊脉?"

"请过的!"秋菊急切地点头,"是仁和堂的孙大夫,说小姐确实有了两个月身孕。可刘老夫人硬说时间对不上,说小姐定是婚前就..."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又涌了出来。

周围百姓听得义愤填膺:

"两个月身孕,婚期三个月,这不是明摆着冤枉人吗?"

"那刘家老夫人分明是存心刁难!"

"可怜的小姐,怀着身孕还要受这等罪..."

许延年目光微沉。秋风卷着几片枯叶从他脚边掠过,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辰时三刻。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挑着担子的小贩,骑着毛驴的商贾,还有几个背着书箱的学子,都在这秋日的清晨匆匆赶路。

但此刻,越来越多的人停下脚步,围在这不寻常的一幕周围。

"大人..."秋菊怯生生地唤道,"小姐真的撑不了多久了。昨日老夫人说,若小姐再不认罪,今日就要..."她浑身发抖,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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