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2 / 2）

裂帛之声在室内响起，微不可闻，又震耳欲聋，如同一柄大铁锤狠狠地砸中了众人跳动的心脏。

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闷中，韦焰色松开手指，任由她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莲花香囊被灵力搅碎，化作千万彩色的蝴蝶，急不可耐地从指缝间溜走。

彩蝶在半空中缠绵，却又避不开跌入尘埃的结局。

命运弃她如草芥，她同样视命运如微尘。

谁怕谁呢？

韦焰色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伸手把脸侧的几缕碎发拨到耳后，昂起了头，一手握住了追家老夫人用魂魄铸就的神刀。

“吴先生，可以教我飘岁二十八奇术中的破千军吗？”

“可以。”吴岚迹下意识地点点头，忽然又温和地追问道，“你打算……”

韦焰色眸光微微一闪：“自然是有恩报恩——”

“有仇，报仇。”

魔修师祖岳寻寻的祭祀大典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扫雪宗中人流如潮，各大宗门受邀前来观礼，一些乡野间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也挤到桂郡来看个热闹。

冲元子来者不拒，不过扫雪宗空房不多，只能委屈后到的来客在桂郡里找个客栈住下了。

这段时日一些抓住商机的桂郡百姓赚了个金银满钵，逢人便笑得合不拢嘴。

往桂郡赶的不止仙道弟子，还有一些闲散的魔修与妖族。

魔修最大的一脉出自叩心宗，但《六感五味诀》的出现让当时的修行者们意识到“原来还可以这样修炼”，于是这近四百年来，也陆续有多部魔修功法问世。

魔修不等同于邪修，这个认知被普遍接受并非一家一姓之功，更是一代代不甘被天资束缚的修行者不懈斗争的结果。

简墨也登上了回程的船。

他很难说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回去见韦焰色，当面与她解释。

至于以后……到时候再说吧。

道不道歉是自己的事，原不原谅是焰色的事。

简墨自暴自弃地想。

原来，原来是他亲手杀了焰色的恩人，还让焰色苦苦追查那么多年。

他一向敢作敢当，无论如何，自己犯下的错事也不能不认。

阴差阳错。

简墨用这个新学的词来形容这件事。

当初忽然想褪去妖身、变为人族，不就是因为见到了韦焰色吗？

简墨不禁苦笑，他在三年前就见过了韦焰色，不过当时韦焰色没有注意到他。

采莲泽。

他心心念念想和韦焰色一起去采莲泽，不止是为了过夏荷节，更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韦焰色的地方。

采莲泽多水泊，那时他化作原形，收拢了羽翼，停在池塘边的树枝上休息。

直到不同寻常的水声将他从浅眠中惊醒，他抖了抖翅膀，蹦跳了几步，从掩映的树叶间探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是一个独自在池塘边玩耍的幼童不慎掉入了水里，虽是水乡长大的孩子，但毕竟年岁还小，手忙脚乱地扑腾了几下，就往水底沉下去了。

要不要救？

简墨犹豫了一阵，这本来就和他没什么关系，而且他也不太会水，要救这小孩子只能用避水诀。

虽然这小家伙不是妖族，但也是幼崽，幼崽可是很重要的……

就在简墨准备化形时，忽然一道疾风撕扯着银光，旋即一把刀直直地插入了树冠中，架在几根树枝上，正好落在简墨的身边。

什么动静！

简墨被吓了一跳，羽毛炸起，缩着脖子往旁边挪了几步，又忍不住探头探脑地看看这是谁扔的刀。

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红衣少女从池塘里钻出水面，同时还拖出了方才那个落水的小孩。

少女抱着吓到呆滞的小孩向岸上走去，她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黑发间跃动着点点金光。

她有些气喘，脸颊浮着淡淡的红晕，水珠挂在浓密纤长的睫毛上，又随着眨眼的动作滚落。

少女似乎觉得难受了，毫不优雅娴静地甩了甩头，将脸上、发上的水抖下来。

小孩终于回过神来，抓着少女的胳膊就呜呜地哭开了，少女带着几分慌乱，连忙低下头柔声安慰。

简墨站在高处的树枝上，歪了歪小脑袋。

这个人族的头发真好看啊，就像我的羽毛一样哎。

少女把小孩放到岸边，足尖一点，灵巧地跳到了简墨所在的树上，三两下爬到了那把刀的附近。

简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少女也看到了这只大了一圈的燕子，不过并没有看出来这是只百年大妖。

她扒着树枝，双臂发力把自己固定在了那里，没有急着拿回自己的刀，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看上去呆呆的燕子。

少女忽然伸手狠狠地揉了一把简墨的脑袋，嘴里还说道：“吓到你了？不好意思啊，刚刚着急，不小心把刀甩到树上了。”

可能自己也觉得这样认真地与动物对话有些荒唐，少女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得见牙不见眼。

简墨顶着一头乱毛，还在盯着少女出神。

她笑起来也好好看啊……

“焰色！焰色！”焦急的呼唤声传来，震得满枝绿叶簌簌作响。

闻声，少女猛地回头喊道：“哥哥？我在这里！”

少女又看着毫不怕人的燕子抿唇一笑：“那我先走啦！”

于是她取回了刀，从树上一跃而下，动作轻巧得像是另一只燕子。

原来她叫焰色……采莲泽真是个好地方啊，简墨没头没脑地想。

惊鸿一面，便是大梦三年。

因为喜欢她，所以开始在意人妖之别；因为想成为人族，所以答应为妖王做三件事；因为替妖王做事，所以误杀了她的恩人。

简墨想来想去，只想到了“阴差阳错”这个人族成语。

他站在船头，顺着澄明如镜的河流摇摇晃晃，擡头遥望苍茫无云的天际。

快了。

快到扫雪宗了。

快要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