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前夕（2 / 2）

飘岁果断地动身了。

长兄长姐派他执掌吴山，但并没有限制他的行动，他无需一直留在吴山。

他自吴山北下，取道京都至江南，渡涵清江，折向东海之滨，又绕翠微岭、过浮天河，往边塞崇阿关而去。

飘岁的力量不似兄弟姐妹那般强大，只能神识所能感知范围很小。

但是他很有耐心，仔细研究了流民的动向，然后一点一点地寻找过去。

或许下一刻，神灵就能找到那人族少年，亦或许，他们永远也不能重逢。

但天生神灵尽得大道之眷顾，举手投足间都有天地帮扶，飘岁过浮天河后还没有到崇阿关，便冥冥中似有所感，掉头直奔兴师城。

兴师城夹在崇阿关和余澜关之间，其南北皆有高山，西部地势险恶，而东部则一片平坦，城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屯田驻守的将士。

飘岁悄悄进了城，城中的情况比他一路走来看到的要好太多。

他无比地肯定，姬识冕就在兴师城中！

有车邻邻，有马白颠。

飘岁侧过身，避开一队飞驰的战马，车马向此间火气最浓厚活跃的方向行去。

走过龟裂的泥路与石砖，走过坍圮的门户与高墙，黑衣神灵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走到了一间低矮的小屋之前。

找到了。

飘岁想。

他还未上前敲门，就听到一阵动静从小屋里传了出来——

“离童！帮我拿两根柴！”

“噼里啪——滋哇啦——”

“好吧好吧，给你尝一口就是了。”

“砰——噼啪——”

飘岁擡起的手僵在了半空，想了想，直接推开了门。

姬识冕察觉到后，急忙回头，见一个身形颀长的黑衣青年站在门口，肤色白皙，眸光幽深，不曾沾染尘埃的衣衫整洁又美观。

而他自己，蓬头垢面，穿着一身破旧的麻衣，还光着双脚，满手满脸的烟灰。

我好狼狈啊……

姬识冕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似乎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扛着两根木柴的离童顿在了原地，愣愣地盯着黑衣神灵看了良久，身上的烈火之色似乎也有些发黑，不如往日明亮耀眼。

啪嗒。

木柴掉落在地。

离童一个飞扑窜到飘岁的肩上，亲昵地蹭着神灵的脸颊，高兴地向外迸溅着金色火星子，语无伦次地“噼里啪啦”许久。

小火人心思单纯，讲了半天也不过是说些想念的话。

飘岁安抚地用手指摸了摸他的脑袋，轻轻地唤了一声“离童”。

离童惊觉自己不小心把灰蹭到了神灵的脸上，慌慌张张地用手去擦。结果却越擦越脏，神火化生的精灵差点当成变出泪水来。

飘岁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把目光转向了长了三岁的少年。

他现在依然可以被称为“少年”，只是身量较之以往拔高了不少，也不似三年前那么纤细瘦弱。

“姬识冕。”

飘岁语调平稳，无悲无喜。

“按照约定，我来寻你了。”

姬识冕的表情慢慢地变了，像是想哭，又像是想笑。

“我……你……我……”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了。

飘岁漆黑的双眼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平和地凝望着少年。

只不过脸上那一抹污渍着实有些突兀，离童知道自己闯祸了，便心虚地飞速冲向姬识冕，缩到他身后去了。

渐渐的，姬识冕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定了定神，缓声说道。

“我没想到，你真的能找到这里来。”

飘岁道：“你不希望我来？”

“不，不是。”姬识冕扬起了一个无奈的微笑，“我只是，很惊讶，对，很惊讶。”

“飘岁，你已经离开了吴山三年。”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飘岁却道：“三年而已。”

“是啊，三年。”姬识冕低声感慨道，明明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却好似已然饱经沧桑，垂垂暮已，“对你们这些神灵而言，三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吧？”

“可我是人，对我来说，三年太漫长了。”

“尤其是……乱世中的三年。”

飘岁沉默片刻，真心实意地道歉：“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姬识冕苦笑道，“要怪，也要怪那个狗皇帝！”

“别被其他人听到了。”飘岁提醒道。

姬识冕却说：“无妨，我来兴师城就是为了投奔霍鲸将军，而霍鲸将军已经在雍州自立为王，不听朝廷号令了。”

飘岁不知晓此事，但一下子把霍鲸的反叛和人界的朝代更叠联系了起来。

他决定再仔细问问：“霍鲸？他想当皇帝？”

姬识冕攥紧双拳，摇摇头，目光坚毅果决：“管他想当什么呢！我只知道，将军能让我们过得更好。”

“他既已自立为王，怎么还称他将军？”

姬识冕干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额，这不是名号还没定吗……”

飘岁不予置评，只是说：“这确实是乱世。”

“是啊。”姬识冕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我的阿爹阿娘……都不在了……”

“还有隔壁的牛叔一家，村口的杨大爷……死了，都死了……”

飘岁依旧面色冷漠，看着黯然伤神的姬识冕，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连不解的情绪都很难产生。

黑衣神灵思考半晌，关心起另一个话题：“那么，你还需要我继续品尝食物吗？”

姬识冕眉眼低垂，所有的亮光都溺死在他瞳孔中的黑暗里。

“不需要了。”

“如你所见，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招待你的了。”

飘岁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可是，我刚刚听到你说，要给离童分一点。”

姬识冕一愣，忽然大笑了起来：“那是蚂蚱哦，烤着吃味道还不错！”

他狡黠地看着黑衣神灵：“你要尝尝吗，神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