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拓侠歌(2 / 2)
“就叫我飘岁啊。”飘岁回忆了一会儿,“不过扶摇哥偶尔也会叫我阿岁。”
“这样啊……”姬识冕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随后便不再出声了。
寒风又开始咆哮,往骨缝里钻,砂纸般摩擦着裸露的皮肤,像是要把被咬紧的猎物残忍地肢解。
姬识冕呼出的白气在脸上凝结成了霜,又被融化成水,浸透衣袍,然后遭凛冽冷风一吹又渗出彻骨的寒意来。
牙齿轻轻地打着颤,身体逐渐失去了感知力。
飘岁沉默地展开怀里的披风,将其覆盖在姬识冕的肩上,同时为他输送了部分灵力。
有灵力护持比直接抵抗严寒要好得多,姬识冕略微舒了一口气。
飘岁就在他身边。
这个认知让大烈皇帝心里万分踏实,紧绷的神经一松,困倦感就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将他淹没。
“我背你走吧?”飘岁提议。
“不,我自己能走。”姬识冕倔强地拒绝道,强打精神继续往前走。
飘岁道:“陛下是不是困了?”
“有点。”姬识冕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脸颊,随口玩笑,“要不你给我唱首歌,说不定我就不困了呢。”
飘岁认认真真地思考了片刻,说:“那如果我唱得不好听,陛下可别治我的罪。”
“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治别人的罪啊!”
飘岁缓声说:“我听人说,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不如给陛下唱一首柳耆卿的词吧?”
见姬识冕不置可否地随意点了点头,飘岁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唱了。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
飘岁声如珠玉,就算没有用什么技巧,也清朗悦耳,恍若天籁。但这首《少年游》却是一片低沉萧瑟的色调,寂寞寥落得令人不忍卒听。
飘零落拓,望断念绝。
志向与感情在晚年双双落空,也未免太过凄凉了。
恍惚间,姬识冕举目远望,看到了夕阳映照下的原野,秋风劲吹,瘦马驮着一个白发萧萧的老人,在古道上缓缓行走。
伴着枝条干枯的柳树和凄切嘶鸣的寒蝉,瘦削的老人蓦然回首。
那是飘岁。
是老得连姬识冕都快要认不出来了的飘岁。
虽然脸上遍布了皱纹与黄斑,但他深邃清明的眼神似乎没有丝毫改变。
姬识冕不由地惶惶,飘岁依然是二十岁出头的相貌,但他已经不是神灵了,他现在是人——会老会死的人。
离童作为神火精魂,寿命近乎无尽。
但是他死了。
再过个几十年,自己会死,飘岁也会死。
可是,飘岁本来是不会死的,至少不会因为衰老而死。
姬识冕说:“离童死了。”
飘岁不明所以,只是低低地应了他一声。
“你难道不伤心吗?”
飘岁却回答:“生老病死,皆是世间寻常事,再伤心也只能接受。庄子曾道:‘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不过重生而敬死而已。”
姬识冕沉默片刻,不再与他过多纠缠。
“换一首。”大烈皇帝喜怒不形于色,语气沉郁,“这首词,太悲凉了。”
飘岁想了想道:“柳词多伤情……我还是给陛下唱稼轩词吧。”
稼轩之词热情洋溢,慷慨激昂,或许更合适他们眼
飘岁挑了那首极为著名的《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姬识冕非常喜欢这首《青玉案》,但他也知道,这首词体现的是作者政治失意后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孤高品格。
飘岁唱这首词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姬识冕觉得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
无论是称帝前,还是登基后,自己可曾有半点亏待过他?
姬识冕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选这首?”
飘岁老实道:“这首《青玉案》写得特别好,我很喜欢。”
念头一转,大烈皇帝便知自己想岔了,随即失笑。
是啊,飘岁哪里是官场里那些蝇营狗茍、明嘲暗讽的人呢,若他真的心有不满,肯定大方地说出来了,怎么会用唱词的方式来表达?
姬识冕长叹一口气,眼皮子上似乎吊着两个铁块,沉甸甸地向下坠。
飘岁看出了他从骨子里泛起的疲倦,快走两步扶住了他,支撑着他走路。
“陛下还想听吗?若陛下不喜欢稼轩词,我再换一首?”
姬识冕努力地睁大眼睛,却被冷风刺激得差点流泪。
大烈皇帝对好友笑道:“飘岁,听别人唱不如自己唱来得提神,你想听什么,我唱给你听。”
飘岁也不推辞,当即提出:“那陛下唱一首东坡居士的《江城子》吧。”
姬识冕笑着指了指他说:“东坡居士可不止一首《江城子》……嗐,罢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唱到“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时,似乎只是飘岁的错觉,帝王的声线带着明显的颤抖,连气息也有刹那的紊乱。
悠扬远阔的音调被风雪敲散在冰原之上,帝王的满腔心事混着心跳声,仿佛浸润出了浓墨的清香。
“……明月夜,短松冈。”
一曲终了,姬识冕微微气喘。
飘岁真心实意的夸赞他说:“真好听。”
“还可以吧,对了,你会写词吗?”
飘岁回忆了一会儿:“以前和月姐姐学过一点。”
姬识冕故意带上了几分央求的语气:“试一试吧,就填一首《江城子》怎么样?”
飘岁道:“我前些日子恰好填了一首呢,才疏学浅,上不得台面,但陛下不嫌弃的话,我现在就唱给陛下听。”
姬识冕颔首,露出一个微笑来:“飘岁写的,我怎么敢嫌弃呢?”
飘岁半闭着眼,薄唇轻启,嗓音恍若春冰乍破、长刀惊风,唱词声便晃晃悠悠地响起来了。
“谁家少年轻绣帷,帷空垂,垂霞醉。醉眠赤水,水洗寒芒锐。锐气试量险峰巍,巍峨颓,颓云黑。”
“黑发侠客白头归,归心泪,泪眼悲。悲喜如晦,晦描新月眉。眉间徒留万壑对,对剑辉,辉付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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