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降临(2 / 2)
一位四十岁左右体型消瘦面色黄白的男子,身着一身牢服肩披着件青色斗篷膝坐在寝殿门外,气定神闲与殿内的慌张气氛格格不入。
秦都知走到男子跟前,与男子一同膝坐在地上:“白良医,陛下口谕,若皇后顺利产子,赐良医全尸。”
白徐之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俯首平静道:“谢陛下。”
秦都知见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反馈赔了个笑站起身退到一侧,听着皇后的惨叫搅着殿外瘆人的北风,让人心里打颤。
终于一炷香的时间,白徐之对身侧的女官道:“可以喂第二碗药了。”
女官快步进入殿内传话,须臾皇后停了嘶喊只听得到隐隐的用力之声,稳婆不停的喊叫指挥。
秦都知心里乱的很,擡步走出殿外,一开殿门只觉亮白的光晃了眼,忙擡袖遮挡。
这才反过神来,是太阳!是雪反的日光!太阳出来了!刚刚还像刀子一样刮皮切肉的北风也渐渐小了。
随后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女官跑出来:“皇后娘娘生了!是位皇子!”
秦都知回身看着那女官,再回过身,廊檐下盖着厚雪的琉璃宫灯停止了摆动,檐角的金铎不再叮当作响,是风止了!雪停了!
女官和殿外的小黄门们面面相觑又纷纷擡头望天,最后全部惊慌的看向秦都知。
秦都知突然喜极而泣,用袖口抹着眼泪:“我这就去禀告陛下!”
秦都知斗篷都忘了穿,一深一浅踏雪小跑着奔向太庙,边跑眼泪边往外涌。
到了会圣殿,顾不得礼仪持重,冲进正殿双膝砸在地上匍匐到康定帝前,激动的语不成句:“陛下!陛下!”
康定帝被惊了神,蹙眉责怪道:“你是年纪越大越放肆。”
秦都知自十岁净身入宫门内侍省,十二岁经恩迁补内侍黄门,亲侍还是太子的康定帝,直至内臣极位都都知,三十年谨小慎微,恪守礼则,从未如此失仪。
秦都知重重叩头:“陛下奴婢殿前失仪最该万死,禀奏陛下三皇子天瑞降临,风止了!雪停了!大瑞啊!陛下!”
秦都知边哭边笑满脸泪流。
康定帝眉峰一展昏沉的双眼瞬时充满了亮光,盯着秦都知:“摆驾福玉宫!”
皇城一时传遍,三皇子止风停雪天瑞降临,康定帝侧坐在皇后床边,怀中抱着瑞子:“旸,日出也,元符,大瑞也,朕的三皇子取名为梅旸,表字元符!”
康定帝轻放下瑞子,扬步到殿外对秦都知道:“传朕旨意,白徐之免死罪,赐以流放滨州!”
同日,白徐之的夫人在母家生下一女,白徐之在此之前已经与夫人和离。
枢密院参知政事鲁铎、三司使唐痕与白徐之同乡交往颇深,白徐之流放前日,两人来牢中看望。
白徐之虽有手铐脚镣之刑,却毫无阶下囚徒的窘迫,于牢中端正打坐似已入定,两人知晓白徐之的习惯,打坐入定之时不可打扰,于是屏退两侧牢役,安静站等。
约莫一个时辰,白徐之手指微动接着长呼一口气睁开双眼见两道影子落在身前,侧目才见鲁铎和唐痕正弯腰揉膝。
忙站起身躬身施礼:“劳宰执之臣等我一介小小平民,罪过罪过。”
鲁铎和唐痕直起腰相看一眼,唐痕指了指白徐之:“好你个白执成,在我两人面前演什么?我两人方才若真扰了你入定,现下恐怕早已被你轰出这牢门了。”
白徐之笑道:“我若有此等本事,何会陷于牢门内?”
等到此言,鲁铎和唐痕瞬时没了笑,鲁铎深叹一口气:“你这是何苦,那问罪书并非你藏,为何不申辩?”
白徐之:“求个心安理得,若可以我倒希望这问罪书能铺满皇城。”
“执成,慎言!”唐痕打断白徐之。
白徐之晃了晃双腕的铁锁:“我这个下场还有什么可惧怕可慎言的?两位一位身居宰执要位,一位三司计相,然国家要向蛮夷之族割地求和,奇耻大辱此生又如何消解?”
唐痕一甩宽袖低声愤言:“如若流血可以阻止,我定比他韩中正、凌瑞拂死的早,可韩中正、凌瑞拂血洒乾元殿改变了什么?!宫外四十义士改变了什么?!你现下被流放又改变了什么?!”
鲁铎压住唐痕手腕示意其平复情绪,沉声道:“今上幼时被先帝常年带于身侧,本希望今上能修成一位杀伐果断的马上皇帝,未曾想矫枉过正,被战场肝髓流野的惨恶所惊吓多年,闻战便栗栗畏惧。今上仁义有余刚勇不足啊……再加上与北青一战戚将军一门……振国朝骨脊只能寄希望于太子了。”
此时唐痕已经平复下来,对白徐之语重心长道:“所幸陛下仁厚,没有牵涉族人,你也算留了一条命在,日后莫要太过耿直。”
白徐之道:“这世间若人人都行中庸之道,尽迂回之策,这脊梁便永远也直不起来喽。”
白徐之转身通过小小的牢窗望着窗外枯枝上的雪道:“京城地处南北之交,即便冬春也从未下过如此大雪,‘三阶不平、五神乏祀,日有食之,水润不浸,稼不成,冬雷夏霜,百姓不宁,故治道倾’今日割海城,明日就会割滨城,国何时安啊?”
鲁铎和唐痕又怎会不明这些道理?可若都以死谏,将朝廷留给那些主和党,岂不更是祸国?
唐痕见话题有些沉重,便提笑道:“所幸陛下仁慈,赐你流放滨州,离海州不远,你若比我们离家乡都近啊。”
白徐之擡眉问道:“家乡?我等家乡已于月前归了北青蛮夷,我等是无乡之人。”
一盆凉水下来浇了鲁铎唐痕满身凉,瞬时鼻子酸的眼泪在眼中打转,两人沉默须臾躬身施礼道:“在此别过老友,望一路平安。”
白徐之躬身回礼,鲁铎与唐痕转过身顿了顿迈出了牢门。
白徐之对着鲁铎和唐痕的背影,突然双膝跪下将头重重扣在地上嘶声喊道:“望二位重筑吾国之脊梁,盼吾乡早日归来啊!”
鲁铎和唐痕停住脚步回过身双膝跪地叩拜回礼。
两人行至大狱门外时,唐痕还隐约听到一句:“即便以地狱之罪,换百世之昌平,刮骨疗毒,斩草除根……”
唐痕侧目看了看鲁铎,鲁铎只是目视脚下前行,无任何异样,不知是否也听到。
三皇子梅旸出生那日,皇后命人在福玉宫一棵柿子树旁种下了一棵梅树,那柿子树是韩攸离宫时所种,梅旸出生,举国欢庆,康定帝赦免了韩攸只发配至滨州外祖家,此生不可归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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