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浮云图（贰）（2 / 2）

草堂内一片死寂。

窗外的蝉鸣、溪水的淙淙声似乎都消失了。时间仿佛凝固。王夫之长久地凝视着那画，一动不动，仿佛灵魂已被那双冰冷、漠然、直刺苍穹的白眼吸摄了进去。

“先生？”周安被老师如此剧烈的反应吓住了，惴惴不安地轻唤了一声。

王夫之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长长地、悠远地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微微的颤抖。他缓缓松开抓着桌沿的双手，指尖竟有些发麻。

“此画……从何而来？”他的声音异常沙哑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回先生，是学生家父在南昌城墨韵斋购得。据那李掌柜含糊其辞，只道是城外青云谱寺一位挂单的画僧所作，法号‘雪个’，甚是神秘，画作也极少流出。”周安连忙回答。

“雪个……青云谱寺……”

王夫之喃喃自语，目光再次落回画上，“好一只山羊……白眼向天……白眼向天……”

他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眼中精光流转，“好！好一个‘白眼向天’。此非狂，非怪，非怨怼。”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然贯通的激动，“此乃‘天道’，是‘直’，是‘真’，是‘自然’。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之象，是看透这末世虚妄、颠倒梦想后的本真之眼。”

他激动地在案前踱步，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风：“这山羊，非是山羊，它是天地间一股不屈的清气。是蒙昧人心的一面照妖镜，这白眼，翻的不是人间，是那遮蔽了天道的重重迷雾。是这朗朗乾坤之中以‘莫须有’罗织罪名、戕害忠良、颠倒黑白的魑魅魍魉。”

王夫之猛地指向画中羊眼，“此眼，便是‘道眼’。照见真实，照见虚妄，照见这血雨腥风下，万物刍狗的本质。此画……此画……”

他竟一时语塞，胸中激荡难平，“此画有真意，非画技，乃天授。”

王夫之的失态与狂热的解读，让周安目瞪口呆。周安从未见过沉稳如山的老师如此激动，仿佛那画中羊眼，点燃了他胸中积郁已久的火山。

“先生是说……这画里的羊眼，竟暗合天道？”周安小心翼翼地问。

“岂止暗合！”王夫之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它便是天道在这污浊世间的显化。是无声的雷霆，是警世的洪钟。”

他再次凝视画作，语气转为深沉的悲悯，“作此画者，心中必有丘壑，亦必有深创巨痛。其困厄，其忧愤，其孤绝，尽在斯矣。然其能以此白眼观世、绘世，其心未死，其志未泯。此等人物，困于青云谱寺一隅，可惜！可叹！”

他仿佛从那白眼山羊身上，看到了自己一生颠沛流离、坚守气节的影子，也看到了这末世众生挣扎求存的悲苦与不屈。一种强烈的共鸣在他胸中激荡。

他郑重地对周安道：“此画万金不易，汝当好生珍藏。它非止是画，更是乱世中的一线天光，一把刺破黑暗的利刃。”

周安被深深震撼，唯唯诺诺地应下。王夫之却久久立于画前，目光仿佛穿透了纸墨，穿透了时空，与那画中翻白眼的山羊，与那远在青云谱的神秘画僧“雪个”，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灵魂对话。

那冰冷的白眼，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入他的心底，与他所悟的“天理自然”、“人性本真”之道，轰然契合。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与莫名预感，悄然滋生。这画，这羊，这白眼，似乎预示着某种超越个人命运的、更为宏大而神秘的关联。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