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足同眠(2 / 2)
钟离遥撑起身来,“将军不必替朕挂心,还是速速正冠候朝去吧,误了时辰可要罚俸挨板子的。”
谢祯忙跪到榻前,擡出手臂去扶人,那眼力见儿和敏锐心思哄得人愉悦。钟离遥倒也不惯着他,拨开人,笑笑,“别跪着了,去罢。”
那天,谢祯赤膊露背、胸前凌乱墨迹,抱着两件薄衫从殿里出来时,显得狼狈又愉快。
这幅场景诡异且奇幻,所有人印象都很深刻。然而,对此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徐正凛,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忘了这一日。
因为,就在他写了一句,“祯,与上卧起,雨夜侍上于宫中,日即正冠而朝”之后,他分明看见了钟离遥露出了复杂、困惑到委屈的表情,再之后,就叫人给平级调任了。
唉,日后不能守在君主左右,就等于被贬官了,而贬官,则意味着他不能光耀门楣了。每每思及,徐正凛便偷偷抹泪,伤心十分,但最后,他也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缘由。
不仅是他,今日朝上一位多嘴的臣子,也跟着问了,“听闻将军昨日留宿宫中,可是有什么特别安排?圣上与将军有君臣之分,到底不能同幼时一样了。”
再者,将军造反的事儿还没个定论呢,这可关系君主安危……这句话,他没敢说出来。
旁边一位扯扯他的袖子,压低了嗓子,“你又不是不知,将军是个颇肉麻的武夫,时辰晚了在宫里住一住,有什么的。”
“王大人消息灵通,哪里听来的呀?朕怎么不知呢。”
“额……臣,臣是,”王笃忙道,“今日早间路遇薛氏在宫门跪候,因问了一句,旁边卒子答:已上禀了,将军回话说,让其跪候等着便是,不可扰了君主清梦。臣只是猜想……”
谢祯答道,“大人多虑,祯早间入宫,有要事禀告,见君主未醒,便于殿中跪候,恰逢仆子来报,便有此一出。”
钟离遥从袖中掏出谢祯的腰牌、军牌,叫人递送下去,只留虎符在手,“将军昨儿也落下几样东西,今日,朕归还你。这虎符,一时也无甚用处,便由朕暂代你保管几日。”
二人言语往来,把群臣震慑了一番。大家从这字句里,却揣摩出几分多余的意味来:君主竟兵不血刃收了人的虎符!如今,五十万军权尽数归上所有,这是多大的气魄和帝威啊。
他们越琢磨越不对劲,难道谢将军昨夜是被人扣在了宫中?抑或是这君臣二人,雨夜达成了某种一致?还是说谢将军今晨迫不及待入宫,便是为了此事?
连腰牌、军符都收了,现今当着群臣的面,给人赏回来,好一出下马威啊。看这局势,应该是君主棋高、仍胜一筹。如此说来,谢将军谋反一事,恐怕真真假假,只有他二人心知肚明了。
群臣在糊涂中好像全明白了。必定是君主生疑,借谋逆之事扣押谢祯,收兵缴权、敲山震虎;谢祯入宫跪候、请人开恩,才有了眼前这一幕,君主怜惜往日恩情,便赏还了两道牌子。
瞧着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钟离遥微微笑,故作‘此地无言三百两’的解释道,“谢将军劳苦功高,忠心耿耿,朕只是体慰至此,让将军能安心歇息几日,诸卿不必多想。”
众臣忙摆手,“没,没多想。”
主要是,也不敢多想。
帝王的深情与信任,到底哪一个更难得,实在不好说。《备内》有言,“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钟离遥自然是信他的,但无论那信任有几分,身为人君,都不必拿天下去赌——至少,那八州的权力都须紧紧凝聚,化作君主脚下踩的踏实的方寸地。
既让众臣打消那功高轻狂、天下易主的疑虑,也间接的握紧了权柄,更让天下人知道,过去、现在、抑或将来,他钟离的江山,都容不得别人说了算。
至高的荣光与权柄,他想赏,便赏,想收,便收。
犹豫间,赵固开口,“君主,诛杀叛贼的氏族名单,已列的清楚,三百家连同家仆子嗣,四千余人,均以入狱查抄,无一错漏。臣已呈报律司府,待您过目后,便依律斩首流放。”
“十岁以下的子嗣、查明不曾参与的妻女、年逾古稀的翁妪,无辜之流,查验清白,免罚为庶,也就罢了。”钟离遥说道,“仆子家丁,未有从犯,也就减至二级,算作小惩以戒便是。”
减至二级,也就是说杖刑、鞭笞抑或同级最少的刑罚,以半数或更少。
“此虽仁德,恐怕再有后患。”赵固提醒了一句,“虽无从犯,不曾参与,但知情不报,却也不算清白。”
“四周起祸,一是兵甲的缘由,二在敌国外邦参与,三是朝中过往的‘砥柱中流’,昏聩密谋。兵甲已尽数收服,各地封了彻候镇守;恩邦灭国、荆楚储君被擒,割地称臣之后,恐怕再难有多余精力,西北大军在押,只等西鼎告饶。别的——朕相信,诸位爱卿都是忠君爱国之人,断然不会找到第二个钟离启,抑或做第二个张愈的。”钟离遥淡淡笑着,“如今,纵是随他们去,也无力再起祸患了。”
“那……君主打算如何处理钟离启?”
“暂且押他在牢,仔细对待。朕自有打算,此事,诸卿不必再管。”钟离遥摆摆手,“查抄问斩之事,便让安平候协理操办。”
钟离策聆诏,仔细算起来,这还是他接手的头一件要事。
接着,钟离遥又笑了,“来人,传薛氏入殿罢,这许久,也该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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