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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并章] 犬牙交错(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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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并章] 犬牙交错

边户纺司临街合扇的嵌金牡丹花大门, 并数敞开着,一顶精致的轿子落地,三五侍女迎上来, 并着门廊,扶人下轿去瞧那两岸新晒的棉花。

女倌道, “这是些样物儿,盯着日头晒一晒,再过三两日,缝制做几套送去宫里检验。”

“专门做了去检验的,能查出什么不足来?”房春贤下轿来, 轻笑了一声儿, “还得直接从库仓里抽选才好。”

“您天天盯着, 想来出不了什么岔子,许了娘子们银钱,又是战事用物, 大家都甚是用心, 仔细针线材料呢。”

“这些东西实在要紧, 君主日夜搁置在心中,左右要仔细堤防。”

他们正说着,打远处飞尘一队兵马, 轰烈的踏蹄而来,为首开道的骑兵高高扬了个“安”字旗, 房春贤只微微蹙了眉, 不知是何作为。

再有两骑凶猛的骑兵,横冲直撞的打门前过, 颇不长眼的践踏了几块轻棉,勾带起一团白雾来, 划着马蹄勒住了。

“吁——”那人勒马。

房春贤擡了眸子,与马上那武夫对视了一眼。

一个是漂亮明媚的娘子,姿态又端庄;一个是凶狠粗鲁的武夫,平添恶俗的风气。打眼一瞧,一个倦倦的垂眸避过这锋芒,一个却紧追着两眼睁大去看!

“好漂亮的娘子,哪里的差事,家中晒不开棉絮,跑到街上出风头!”那武夫正是闵添,轻唬道,“绊了马蹄,误了安平主子的正事儿,可叫你没地方哭呢。”

女倌急急开口,“哪里来的混账糊涂虫,竟敢对房娘子无礼!”

“什么房娘子……”

听了这话,与他一同打马的温绪成忙打断人,“闵兄不可失礼,这位是相府女公子,曾是新君姻亲定准了的中宫娘娘,”他压低了声息,“因一时的小错误,遣到此处做些差事,恐怕……日后早晚要回去的。”

闵添又细细盯着人看,那目光不含好意,“怪不得,这样漂亮的娘子,可不得送去宫里享福!”

女倌听得这话造次,怒道,“你是何人,竟敢这样失礼狂妄,待秉明了君主,定要你好看。”

那闵添刚要开口,后头轿子里传来几声笑,紧跟着问道,“何事停留此处?”

那声响年轻,钟离策拨了轿帘,瞧见房春贤,也微怔了片刻,问道,“娘子为何在此?你们两个,胆敢冲撞娘子,还不速速赔罪!”

温绪成忙开口赔礼道歉,只闵添不甚情愿,但好歹也算告了罪。

房春贤轻笑一声,“安平候好忙碌,越是这等时候越要盯紧了,鹰犬之徒少用为好。”

“娘子教训的是。”钟离策忙应了声,“为君主鞍马,一时忙起来失了分寸,还请娘子见谅。”

房春贤道,“无妨,安平候有心为国,春贤亦如是,今日不过误会一场,不必介怀。”

安平候又补了句,“改日策定备好厚礼,与娘子赔罪,今日还有要事,不好耽搁,先行一步了。”

房春贤只颔首行礼,目送这队兵马远去了。

女倌道,“那武夫猖狂,安平候倒是个识礼的。”

“安平候也不过是顾念君主,我如今的脸面和光鲜,仅沾着一点中宫的风头。”房春贤顿了一下,“纵不为君主,依着钟离启,好歹也是叫过一声嫂嫂的。”

女倌不敢答话,只唤人收拾两岸狼狈,引着她进门去了。

房春贤并不为刚才的风波耽误了心情,只紧着去抽调各款式的用物,仓库里,女倌仆子井井有条的安排着事务,随意抽调出了被褥三十五匹、棉衣二十八套、棉鞋靴袜各四十一双,并三十双棉手套。

房春贤将每一套都摆在眼前,挨个的查验,从质地、手艺到棉絮的充足程度。

“娘子做事认真仔细,”女倌笑着,“可查出什么来了?咱瞧着每一样,都一打一的好绣工呢,那棉絮又是新鲜的好棉,柔软实在,保管让将士们睡的舒坦。”

房春贤将手落在一套棉被上,轻轻的抚摸着,又道,“摸起来,倒像是比别的薄一些。”

别的女倌忙伸手去摸,并未发觉异样,只道,“是一样的,兴许是娘子的手娇嫩,这样厚实还觉得硌得上呢!”

房春贤微微笑,“拿了足斤足两的权衡来。 ”

“这……”女倌们面面相觑,“娘子要这秤做什么?有个斤两的差别,也不足碍的。”

“谁缝十斤的被,谁缝六斤的褥,哪一样都是有数的,早先便定下了规矩。”房春贤冷笑一声,“你不仔细盯着,反倒说我的手娇嫩——还不快去?少了斤两才拿你是问。”

那女倌忙紧了容色,应声是,“还不快去,活动起手脚来,莫要耽误了娘子的正事。”

四五个仆从并侍女,擡了权衡上来,又捆扎了细绳,将棉被褥盘起来作了称量。

这一称不要紧,那权衡轻轻一挪,竟足足少了一斤。管事儿的卫三姐本站在一旁等着吩咐,这阵一看那秤砣打着璇儿的往下坠落,忙拧了脸去看房春贤。

扶秤去的女倌还叹,“怪哉!足足一斤!”

房春贤的目光扫了一圈,并不急于定罪,“将这库里的点检一遍,我倒要看看,是偶然还是巧合了?”

女倌道,“娘子,点检一遍兴许要个三两日!”

卫三姐忙道,“哪里多了你的嘴,速将仆子们都唤来,尽皆查验清楚——再将每个纺织苑的管事儿娘子唤来,有这等事还不自查,等着主子来揭脸皮不成?!”

房春贤也知道这卫三姐是个爽利活络的人,办事素来明白,却不知怎出了这样的岔子。只见她撚起被角的一边,仔细瞧着那编数。

谁制的被褥工活儿,追讨起来也快,“先将这个刘氏唤来,待娘子问仔细了。”

那刘氏衣着寒酸、面上灰黄,跟着女倌急急的来了,她只打眼一瞧现下景况,就老实儿跪了下来,朝着房春贤磕了一个头,问道,“娘子唤我?”

“先不必跪,我只问一问,这被褥可出自你之手?”

那刘氏看了一眼,便道,“回娘子,是我缝制的。”

房春贤道,“早先大家来时,我便定下了规矩,十斤的被、六斤的褥,一两也不许少,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她惶恐答,“知道的。”

“那你缝制的被子,为何少了斤两?”

刘氏哑了声,嗫嚅着答不上来。

“还不速速答话!”卫三姐道,“我素日里敬你老实可靠,却不想你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哪里寻了偷鸡摸狗的心思,竟连官家的差事都少料子!小心娘子抽了你的腰牌,挂上板子,给你一顿好打!”

那刘氏吓得脸色煞白,她左右一顾望,见众人都冷眼盯着自己,又羞臊又恐惧,只连着身子筛糠般抖起来,那失了血色的唇不住的哆嗦着,嘴边低碎的字眼儿拼凑不成个,“娘子饶了我,我、我只鬼迷了心窍......我原不是有意要缺斤少两,只、只有十床。”

卫三姐道,“你这是承认了?十床可就是十斤,你可知道,又这么一出,可是要吃三十杖子的!你这样妇道人家的身子,莫说三十,纵是十杖也受不住!”

“我、我知道,我只求娘子们饶了我这一遭,我往后再不敢了!”

“往后?哪里还有你的往后。”卫三姐道,“领完杖子你自回家去,再不用来了!这还算娘子心善呢,要是再往上捅破了风声,多惹人拿话柄!”

那刘氏一听往后不用她了,只跪行扑倒在人那双翘边并蒂金丝绣莲花鞋边上,凄哀哭道,“娘子打我杖子尽管打,往后莫计前嫌,再用我吧!”

房春贤见她模样老实,并不像作奸犯科之徒,竟肯吃杖子也要留下,只叹道,“你既明白这其中利害,为何仍要耍滑?那每床缺的一斤好棉,都让你敛收到哪里去了?”

“娘子、娘子,我.......”她只抹着眼泪痛哭起来,“三姐,你是知道的,我就指着这一样生计了呀。”

卫三姐低声递了两句话,“她男人几年前上了战场再没回来,家里撇下个孤儿寡母,就指着她伺候,她身体又不算好,只能做些阵线活计,手艺倒是好,平日里也可靠。”

“你做这活计,已许诺了你银钱,只等验收完,便一分不少的按数目发放。”房春贤道,“平日里你若有难处,只管开口,怎么不必现在强?纵连三餐也都是纺司里安置,难得这样的好差事,你却不珍惜,竟……”

“娘子心善,是我……”刘氏痛哭,只道,“我那儿子发了烧,老母又常年卧病等着熬药,我一个人半分银钱无有,只能出此下策……求您饶我这一遭吧,我本合计,将那好棉兑换些银钱,仅仅十床,单少一些,是无妨的呀!……”

两张嘴、两条命,比起千万里远的寒冬来,更焦灼的烧在她心窝里森*晚*整*理。

房春贤垂了眸,“今日这杖子免了罚,但日后再不能用你。四下几百千双眼目盯着,这几床也算你的功劳,给你结了银钱,你自去吧!”

“娘子啊,求你了!你打我,你唤人狠狠打我,我再不那样了!”

那哭声悲号叫人眼酸,房春贤却仍旧淡淡的拨弄自个儿金丝银线的袖口,“送人去吧。”

各苑里管事儿的娘子瞧着她,只觉那张漂亮的面孔下,竟是颗狠绝的心肝儿,那手腕姿态、见惯风雪的平静,只叫人心底无由的害怕了……

往后,但有一分的怠慢,可也不敢了。

刘氏收了那轻薄的银钱袋子,被人硬是撵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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