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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并章] 犬牙交错(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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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她止不住的泪,那打满补丁的衣裳和孱弱的身子,女倌劝道,“你也别不忿,更不必叫冤,万万不可埋怨娘子们,大家也没法子!你只惦记家里人,谁又管那将士受寒呢?你男人也上过战场……将心比心,这都是他们卖命的家当铺盖。”

“那也是我男人拿性命换的呀,他若还在,只省出这条被子给我们娘母老少也是甘愿的!”她被辉煌的一道门扇拦住,兀自嚎啕道,“那抠出来的,是君主曾欠我男人的十斤棉啊!”

那哭声隔着繁华的上城街道,终究没有传到钟离遥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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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再说安字旗的队伍里。

打头御马的闵添问道,“安平主子这样的身份,何必怕一个女人?”

“若是房娘子秉明了君主,恐怕安平主子也要吃亏。”温绪成道,“闵兄若不嫌弃我多嘴,小弟有句心里话想与你说。”

“这才见外了,但说无妨。”

“往日里咱们是武夫,不过比别人多些力气,街坊眼里也是无用的粗鲁人。”温绪成道,“因为这场演武,有幸披挂了官袍官靴,且不说日后能有什么作为。单论眼下,也算顶了风光给主子们卖力,做起事来,要小心各路的复杂人事,万不可如今日般莽撞!如若不然,早晚要出事儿的!”他又补了一句,“毕竟,主子头上——还有一个主子!那样的威风你也是见过的,咱们一条性命可冲撞不起,放眼长远,安平主子毕竟年轻,等他做出点像样的差事,在朝中安定根基,咱们才有说话的余地。”

“这倒是正事儿。”闵添略一思忖,“往日里我甚鲁莽,多谢提醒,前些日子,金有也提过一遭,我那时竟全没听明白!”

“安平主子虽年轻,可手底下也是卧虎藏龙,只说燕少贤、裴正学、金有这三位客卿,便不像是甘于人下的庸物,咱们日后行事,且要谨慎,走一步看一步,慢慢谋划,小弟我在宫中无甚依靠,还得仰仗闵兄你多照应。”

“这话好说,你这样用心待我,我闵添也分得清好赖,日后,咱们二人,当如兄弟手足相依!”

“有闵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温绪成一笑,“再有一句,你可知今日查抄的是谁?”

“听说是尹家的一位,叫什么,叫什么来着?”

“尹同甫!”

“正是他,”闵添问道,“怎么了?难道背后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那这渊源可大了去了,”温绪成道,“小弟说几句与闵兄听,权当是茶余饭后的笑话。这尹同甫作东宫十六子九年有余,与当今君主——君主还是东宫时,便已相熟,这么多年的君臣之实、君子之交,却毫不留情,难道没有猫腻儿?”

“什么君子之交?我是粗人,听不懂这理儿。他既贪了钱,君主开刀又何妨?”

“可当初那样盛大的宴会,也是尹家出的钱,”温绪成说道,“如今未免有过河拆桥、鸟尽弓藏之意,却又偏偏饶恕他性命,真叫人揣摩。”

“这也不好猜,都说伴君如伴虎,难保君主不吃人。”

温绪成笑了,“可这样的人情,却让安平主子捡去了,想来是君主算漏了!”

“这话怎么说呢?”闵添一时没反应过来,“查抄本是个得罪人的活儿。”

“查抄时,若能放了水,予他几分便利,顺便许诺,早已替他求情、保他性命,再说些贴己话——君主不舍得杀,人情却全落在安平主子头上。”温绪成自诩深谙官场之道,“这只是皮面儿上的承情,深处还有些什么,小弟并不知了。”

“你是个聪明的,哪日里找人打听两句也就明白了。”闵添忙说,“到那时别忘了知会我一声,也叫我跟着喝口汤,纵是给主子卖命,也得明白不是?”

“这话说的!”温绪成朝着那尹家门口停驻的兵士,也紧慢的勒马,“按理说,不该咱们打听的,知道了也是个祸患。但你我兄弟之间,既然有了好胜勇的盘算,多留几个心眼儿是对的,也不枉咱穿这一回官袍。”

“那是自然。”

因这茬意外,两人交心之故,闵添从谈话中,暗自品味出几分深意,然而不能理解透彻。

他心中只记住一样,便是等着与面前这位兄弟一同风光。既要多留点心眼儿,往后做事也不由的收敛起来了。

若是不熟悉他们往日做派,只看安平主子跟前儿那两位挺拔的武将,倒觉得有几分勇武的姿态,保不齐是那忠肝义胆的人物儿。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有不过大半年光景,便是光辉陡变的时局了。

只是眼下,尹家大门叫人堵得严实,君主威严震慑四海,正是举众佩服、万民赞叹的光景。

尹同甫战战兢兢出门来迎,“侯爷……”

那话都没说完,钟离策就给了人一脚,只把尹同甫踢得歪倒在地,才慢腾腾的迈开另一条腿,下了轿子来。

大家正不知他哪里的缘故,便听他轻喝道,“尹大人好糊涂啊!那样风光稳当的位子不好好坐,平白叫人拿着做刀使,现下作了嫁衣给人,又沦落到割喉咙、吊城楼的下场,还枉费本侯与你喝过几场酒,全没有教会你什么叫‘谨言慎行’!”

这一顿骂,激昂意气,既有几分忠贞侍主的意思,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怜惜!

尹同甫刚出狱没多久,此刻吓得腿都软了,坐在地上硬是爬不起来,两个仆子去架都扶不住,他正听了旨意说要剥了官职、罚了银两俸禄,在家反省几年,怎么一转头,就要割喉咙、吊城楼?!

“君主明明说了饶我一命呀!侯爷!”

钟离策冷笑着俯身去看他,“饶你?尹大人,君主待你恩深义重,你却中饱私囊,再有那殿前的大红人——徐郎巧舌如簧,可巧赶着主子心情不好时添油加醋,你说他饶你不饶?再者,你也不想想,你们尹家,与那江阜造反谋逆的冯家,乃是实在亲家,徐郎打江阜回来,稍一提及这茬,君主若要杀你,岂不是顺水推舟的活计!”

“可……可我与君主曾有……”

“如何?尹大人可是指责君主不顾念旧情?”钟离策疾声问道,“还是怕本侯忤逆了君主旨意,强行要杀你?”

“不、不,”尹同甫扶着仆子勉强站起身来,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尹府三千家眷仆从……”

“公事公办。”

钟离策扔下这句,便大踏步入门去了,披坚执锐的兵甲浩荡闯进门去——闵添拎鸡仔似的将尹同甫一同拖了进去,那昔日光鲜的官袍在武将手中生了褶皱、染了灰尘,那笙歌宴乐响彻日夜的光辉府门,也忽然黯淡下去,莫名生了几分落寞……

尹同甫再贪,骨子里到底是文士——那闲情赋文、醉来吟诗的风情,到底不能为兵戈所理解。因而遭着青靴践踏起来,更显狠戾与摧残。

钟离策一改往日谦卑,分明有种作威的姿态,“尹同甫,你说你,何苦来!这叫别人瞧着,可不就是让有心人盯上了?只等着坐享其成,薅你的果子吃?”

尹同甫含着泪道,“如今悔之晚矣!徐郎公正无私,定在御前又告了我一桩,不然,君主何以改变主意,置我全家老小于死地!”

“也不至于,家眷仆从定多发配、入狱,抑或挨板子。”钟离策举着诏旨,叹道,“回忆你我往昔,在宴上饮酒作乐,何等的快活,今日相见,却成了这般景况——本侯未免心中感伤。”

“往日我与侯爷,也算交好。我知侯爷怜惜我,今日能有这番知心话,便自知没认错您。”

“勿要这样说,”钟离策忙道,“本侯钦佩尹大人这样的人物儿,可惜……本侯毕竟做不了主,也不过是替皇兄跑腿。”

尹同甫潸然泪下,回过脸去望着庭中杂乱的查抄,一时百感交集、情难自禁,“可叹我一生学问抱负——未能忠君报国,竟因为几两银钱,落得这样下场!”

钟离策叹了口气,“皇兄也实在过分,他又不缺那几两银钱,纵是为了往日交情,送你花上一花又何妨!”

因这句,尹同甫更是泪湿衣襟,不能自已。

旁边跟着的客卿燕少贤提醒道,“侯爷不可妄言,虽知道您怜惜贤才,又心疼尹大人,但总归是君主的命令。”

大家都顿住不语了,悲恸之声中,唯有尹同甫颤抖的身躯。

约莫又有半个时辰,因有仆子奔逃,叫闵添一刀割了头,举着往堂上来,问道,“安平主子,四下里都查抄的差不多了!”说着他横刀一指,“这位,怎么办?我这刀已备好了,锋利得很,只管轻巧一挥,没半分疼痛。”

尹同甫颤抖着掀袍一跪,虽有惧色,却仍决绝道,“只求一刀痛快,来世定当修身报国,以贤名侍奉明君左右!”

那泪涌的凶,腿也抖得狠——那刀高高举起,正有寒光闪过眼皮,“慢着!”

钟离策忽然起了身,走进尹同甫,“大人,你且起来!”

燕少贤似猜透了,忙道,“侯爷,不可!”

“什么可不可的。”钟离策冷了声儿,“皇兄欲杀贤才,我必阻拦!——今日,尹大人这条命,我钟离策保了!”

那话说的凛然又决绝,尹同甫擡起眼皮来,望着钟离策那站定的姿态,在泪水模糊中,只捕捉到一个光辉与贤明的影绰——他激动的想开口,那嘴张了许多次,连呛带咳的,竟只吐出来一口血水。

“侯爷!”

“毋庸多言,收兵!”

片刻,钟离策又俯下身来,拍拍尹同甫的肩膀,“大人若信不过我,可入宫去问问皇兄,今日本侯定会保你,你若信,便只管安心在家养身子,万不可透露此事一句。”他警告道,“若是传出去一丁点的风声,你们尹家三千人头,保管无一个在肩膀上的。”

尹同甫朝他磕头,浑身大汗淋漓如刚捞出的海鱼。

终于,那钟离策领兵踏尘去了——

轿子里,燕少贤笑道,“主子一身好言语,没有一个不信的。”

“少贤计谋,比徐郎还要高出一筹,叫本侯佩服。”钟离策展开诏旨,瞧着上头的饶恕、不杀,反思等字眼儿,笑道,“皇兄千算万算,没算到咱们有这‘偷梁换柱’的本领,日后此人为我所用,也算抢了个趁手的工具!”

“正是,此人长袖善舞,若能用好,可图大业。”

钟离策哼笑道,“费这么大力气,还不是怪本侯那短命的父皇,太偏心。”

燕少贤只拨了拨轿帘,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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