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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并章] 日中则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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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并章] 日中则昃

钟离遥下了诏旨, 将这一岁的诞辰与亲臣年宴等合并在了一处举办,痛饮三天,临至年关, 别处一切从简,只在年末热闹这一回, 既省去了臣子们祝贺往来的繁琐仪式、也俭约了银两人力,可谓之一举多得。

因而,各家朝臣牟足了劲的准备,将生辰礼并年礼都一并备齐了,才送入宫去。

早在月余前, 徐智渊就犯起了愁, 他站立厅堂, 唤住了那尚有闲情逸致赏花的小儿子,“仲修,你怎的还有闲情?今年置办的贺礼如何了?趁早备齐、清点明白, 早些日子送入宫去, 其他几位大人早就去了。”

“不是说过了吗?”徐正扉头也不回, “今年的贺礼,您就不要操心了。”

“你到底盘算些什么呢?怎么不见你动身?”

徐正扉不答,赞叹, “这寒冬来得早,梅竟已香幽了。”

徐智渊刚要念叨两句, 就瞧见徐正凛远远从库房方向走出来, 不等再问,徐正凛就行礼道, “父亲大人,小弟备的礼, 我已清点过了,您不必担忧。”

“准备什么了?”

徐正凛犹豫了两秒,仍旧老实说了,“米面、粮粟、盐椒、并几兜土泥。”

徐智渊愣住了,似没听清般,问了句,“什么?”

徐正凛重复道,“米面、粮粟、盐椒、并几兜土泥。”

这位父亲掐着胡子惊住了,“你这小子,玩的什么道理?”

徐正扉扶着花枝笑,溅了一袖的雪泥,“徐家穷的揭不开锅,哪里有金银孝敬主子?这也是牙缝里节俭出来的,您只管往上递送便是。”

“又轮到你现眼了,再揭不开锅,也不至于这样寒酸。”徐智渊道,“我与你兄长共一处,再备别的好礼送上去。这库房里的‘穷宝贝’,你自个儿往上递吧!此等重要的日子——整一年就可等着机会孝敬君主,莫要瞎搅和了。”

徐正扉敛袖抖了两下,“父兄且信我一遭,实在不行,将这梅树底下的两坛好酒挖出来,一起送过去吧!”

徐智渊叹了口气,胡子翘的飞天,“好磕碜!也亏你说的出来!”

徐正凛不知所以,替人说话道,“这酒实在不错,本是异邦赠来的佳酿,清冽浓醇,年份又足,兴许是个好礼。”

“……”徐智渊摆摆手,眉毛皱成了疙瘩,“随你们吧,我管不了,幸好今年早早给君主备了一头异兽。”

“莫非是独院所圈养之大客,传闻商人服象,为虐于东夷,”徐正凛问道,“威风姿飒,献与君主,实在合宜。”

“那是自然,我敢断言,今年贺宴上,绝没有比此兽更为珍奇的献礼。”

徐正扉暗笑,瞧着自家父亲满脸的骄傲自豪,硬是将那句“未必”咽下去了。

要么说,徐戎二人容易结梁子呢!

戎叔晚几乎跟满徐家都犯冲,气运上就“不对付”,就在徐智渊赢得满堂喝彩与赞叹,正飘飘然欣喜时,那马奴开了口。

“小的也有一只奇兽,是专门寻来献与君主的。”

徐智渊没忍住,问道,“还能有何等兽物,比大客还要稀奇?”

戎叔晚唤人擡了一只镶金嵌银的半人高、双臂宽的兽笼,遮着铜钱纹红绸,笼子一搁在地上,就听闻呜呜几声低哑的嘶吼,给群臣吓得拢紧了袖子往后躲了躲。

“这……里面是何奇兽?听着好吓人。”

钟离遥挑眉看他,“可要小心伤人。”

眼瞧着侍卫连带谢祯都握紧了刀,戎叔晚呵呵笑道,“主子您放心,小奴里外做了三层防护。”

大家屏息瞧着,只见戎叔晚近前两步,拿那根威风的蛇头杖轻巧一挑,拨开了红绸,“呜——”的一声,那呲牙翠眸的雪白异兽猛地张了口,嗷的一嗓子给徐智渊吓得倒退了两步。

“哎呀我的妈呀……”

也不知谁吓得失了仪,这一声把钟离遥直直的逗笑了。

紧跟着谢祯和戎叔晚也抿唇低笑了两声。

那通体雪白、姿态威风的野兽抖了抖毛,满嘴的獠牙猛呲,对着群臣,两只翠眸子碧玉般绽着寒光——那声响贯彻整个大殿,听者无不毛骨悚然!

最最要命的——他那一只后腿还有血迹,染了毛发更显渗人,偏偏脖颈里叫人套了一只红绸花。

也不知这马奴是哪里来的本事,“小奴给他套了脖颈花,为您诞辰图个吉利!”

好个吉利话——吓得大家不敢搭腔了。

“这这这……”徐智渊问,“这是什么?如狼似犬,偏有虎眸狮声,哪、哪里寻来的?”

“这一只,便是雪狼王。”戎叔晚笑着,擡眼去看谢祯,似戏谑般炫耀道,“前些日子,听君主和将军谈过一遭,特意为君主寻来的——不劳烦将军再去忙活了。”

“……”谢祯叫人给耻笑了两句,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好,钟离遥便出声了,“今儿也是将军的诞辰,你既给朕送了这样稀奇珍贵的礼物,不知又送将军些什么呢?”

戎叔晚哑了声,“……”

他就没打算送!

瞧着众人期待的神色,戎叔晚深觉君主实在偏心,就只说了谢祯一句,便要替人讨公道,“小奴……”

谢祯笑着替人解围,“军督使的礼,已经送至将军府了。”

戎叔晚拱手行了个礼,那意思算作感谢。

就在众人说话的功夫里,那雪狼王已经在笼子里转了两圈,直直的盯着钟离遥看,喉咙里发出几声诡异的响声和低吟,清幽而凄哀,良久——方微微的垂了首,直到下巴上的两寸白色毛发伏在地上,那爪子又拨了两下笼子,紧跟着又昂颈起来,高高的嘶嚎一声。

大家不知所以,戎叔晚只笑道,“倒像是与君主行礼!管你是哪里的王,见了我们主子,也只管伏低做小,更何况四海八州!”

一众人齐齐的笑了,叹道,“这话说的在理,如今四海平定,荆楚称臣,疆域广阔,再无什么可惧,十载广阴于君主,刹那弹指,大业将成,今日诞辰又飘瑞雪,吉兆频频,天下的美满尽在终黎,君主洪福——千秋盛世正在股掌间!”

这一阵子马屁,好歹给人拍的舒坦。

钟离遥笑笑,让人把这雪狼王擡下去了。

全场除了徐智渊受了挫,其余人正是喜滋滋的——眼瞧着别人都表现完了,那徐正扉才慢条斯理站起身来,端着酒杯念了两句吉利话,又说,“今年的贺礼,扉比不上诸位慷慨,只囊中羞涩,借花献佛。”

钟离遥似笑非笑,“朕已瞧了那礼单,正要问你是何意思呢。”

那几个寒酸布兜子叫人擡到了殿中,徐正扉走上前,一样一样解开绳索,拿手掏出每一个兜子所装的粮食,搁置在侍从所端的银盘中,悠悠说道,“这是奉远的新粮,香甜硕大;这是徽西的麻椒,可口高产;这是淮安的细盐,白嫩如雪;这是江阜的粟面,漫如轻尘;这是汉陵的豆粱,饱满丰盈;这是广澜的茶尖,清香幽远;这是兰庆的煤石,细腻纯净;这是宗阳的菽糜,颗颗分明。这八州的生机,都在这几个不起眼的兜子里,尽皆是君主这些年的硕果,今日送的,不单单是扉的贺礼,是天下人食饱餍足——对君主的敬仰与爱戴!看似轻薄,然有十载功夫、有万民之爱,重过千金!”

“再看这几坛酒水,是称臣之小国小邦进献而来,自君主执政之年所埋,在梅树底下搁置了数年,越过苦寒,敬颂声里,君主启坛痛饮,岂不快哉?”

“再有这几兜土泥,是八州每一个边境城池所收拢来的,这些年的太平与安定富庶,全靠将军的血汗付出,是献与将军的贺礼。国之疆土,一粒一泥,分寸不让,才能种出这样丰盛的粮食,让群臣百姓吃上这可口的饭菜,看似卑贱,实则高贵——这土泥,分明是将军的赫赫战功!”

“今日逢二位诞辰,举国欢庆,这些年的喜事,尽在这一日。”徐正扉字句坦荡而坚决,“扉要献的,不是礼物——而是对终黎的耿耿忠心!愿君主千秋万世,愿将军春秋安好,愿我终黎世代,守得住这万万民心!”

大殿寂静无声,紧跟着是一众人掀袍跪在地上的高呼。

“愿君主千秋万世,愿将军春秋安好,愿我终黎世代,守得住这万万民心!”

徐正扉敛了那素日里的笑,神色紧肃,面容平静,毫无一丝谄媚,这字句赞颂之中,这举殿的高呼声中,无形的在宝座之上拧紧了锁链——你要居高座,你要护民心,你要受瞻仰,你要高高在上,端住那风华,做我们贤明称颂的君主。

什么儿女情长,什么铁血柔情,什么隐忍克制的情爱。

——那些寂寞,是至高无上的荣光,是你化身为神祇,必要经过的窄途。

谢祯听懂了,他跪的笔直,伏的卑微。此生宿命,尽在守护太平——为他的荣光添一粒血色的污渍?抑或狂妄的爱下去。

他的刀,能斩断敌人的头颅,却割不开土泥的粘稠。

但他没有继续想下去——总归还是要爱的,纵前路再艰难,他都不会再退一步了。

守护终黎如此,守护他的兄长亦如此——他既已知他的心意,为着兄长那份爱,便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金殿寒鸦,玉阶春草。

偌大的殿里,钟离遥独自坐在高台上,显得寂寥。不知是在想什么,他只是微笑着,温柔的擡手:

“赏。”

**

徐郎一鸣惊人,徐智渊满意的颔首,一时不知道想起什么,又多叹了两口气。

接连三日的宴会热闹,只等送走了群臣,至最后一日,才唤了几位亲臣,畅饮相谈,也不拘别的,只将姝儿公主,绣儿、春贤等女官人也请来,就连年关后,准备赴任的杜家二子及那几位携了春和符的青云小公子,也都齐齐入宫,权当做临别践行了。

“如今,没什么拘碍了,年底全是喜事,一时都不知该庆贺哪一件。”

“君主雄才大略,再有二十载,必见泰山封禅。”

钟离遥搁下酒杯,调侃道,“卿这样的明白人,也寻思起了虚名。”

说话人正是徐正扉,“封禅于君主而言是虚名,是天下人而言,却是个正经的宣告,您不常出门瞧,哪里知道外面悠悠之口,必要有一样封住的重要事儿。”

置办案几两两襟连,谢祯与君主同坐,正细细的给他斟酒,此刻听见这话也点了头。

徐正扉瞧见了,便笑,“将军说句公道话,是也不是?”

“兄长之功,封禅是自然,何止如此,刻碑祭祖、修宫筑苑,无有一样不该的。”

谢祯常说这样的“公道话”,明摆着“兄长怎么都是好的”!任谁听起来都是偏心、愚忠的滋味儿——果不其然,给大家都逗笑了。

“将军的公道,跟旁人总是不一样的。”戎叔晚笑道,“却也实在不拘,主子的功绩自不必说。待将军打下了西鼎,擒了这些贼子来叩首,封禅便是眼前的事儿。”

房津问道,“说来,将军何时出发?”

“春仲二月即行。”谢祯应道,“战事的胜益,不过是锦上添花,只为兄长哪一处的费心,政事上的华彩也足以封禅了。”他难得斗胆起来,舌战群儒,“只为伴君如伴虎这一句,从不在终黎朝堂之上出现过,诸位贤臣便也该恪谨谢恩,高呼一声封禅实在应当了。”

杜家二子抿唇笑了,还别说,将军这句说到点子上了!往日,再称颂贤德的君王,相伴相随却也惧怕,再看如今这位,只要不曾行差踏错,再狂奍的名流轻薄之举,与他耳目中也不过轻尘——全随风而过了。

这位君主,只睨着凤眼,悠悠笑着,那寒光虽锋利,却不舍得斩杀一位贤臣,更不曾为言语生过嫌隙。那等风范,倒像慈父,于国有益,便能容人。

钟离遥惊讶,转眸过来看他,只听谢祯又愣乎乎的补了一句,“我最是公道了,诸位谁可挨过一句责骂,吃过一次杖子?”他盯着马奴笑道,“你不算。”

戎叔晚:……合着今天自己就是来找骂的。

房津等人左右对视一眼,强忍住笑,“是了,将军所言极是。”

钟离遥为他这样直白的袒护哭笑不得,悄不做声自案下勾了勾他的指头,“将军何时也学会与人拌嘴了?”

谢祯没忍住,美滋滋笑了。

姝儿掩帕低笑,与赵建州打了个眼神,“谢祯兄长每每在皇兄眼前儿,总是这样的娇憨。”

赵建州低声笑,替她布菜,“娇憨?将军战场上,不知道多威风骇人呢!满脸的血泥,浑身的骨肉,半指厚的鞋靴都叫血水湿透了,说他杀人如麻,眼目不眨都是轻快的。”

姝儿微微惊诧,“未曾见得,实在难以想象。”

“那江阜远处传回来的信儿,再有一个钟离启日夜的指天骂,我虽此次不见,仍能想象将军那模样。”赵建州道,“也只在君主跟前,他是个听话的。天南海北,哪有一个能降得住这武夫的!”

旁边的绣儿娘子听见了,跟着点头,脆生的笑,“这事儿我也作证,年少至今,十载不曾变过分毫。将军人前人后两样!”

房春贤与绣儿一席,轻笑提醒道,“绣儿轻声言语。”

绣儿擡眼,果见大家看过来,忙道,“我只说那笑脸儿,可忠义却是一样的!”

钟离遥饮了一杯酒水,笑道,“好呀,诸位贤臣娘子,今日拿住了朕与祯儿的话柄,可算让你们取笑了一番!不说还好,若说起来,朕不免要反过来问问你们,那手头上的事情,都办的怎么样了?耽误了将军的正事儿,朕才要让你们知道那‘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徐正扉‘啊呀’了一声,“瞧瞧,如今偏心竟都不遮掩了。”

钟离遥撚起一粒果子,似把玩般笑道,“徐二,刚得了赏没几日,可不要得了便宜卖乖,免不了要吃教训。”

徐正扉紧盯着那粒果子,被君主慢悠悠的送进了旁边武夫的嘴里,还拿指头微蹭了一下唇,不由得长叹一口气,“谢君主提醒——扉,再不敢造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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