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章] 动如参商(1 / 2)
[合并章] 动如参商
这样热闹的年, 唯独钟离启过得不甚如意。
寒酸与凄冷的氛围里,他终于按捺不住,怒气冲冲的掀了案几茶台, 连那一支伶仃点缀的翠瓶都打碎了。
“来人呐!我要见皇兄!——你们这些下贱的狗东西,连饮食都克扣, 这是什么,也敢拿上来给吾吃。”
“启殿下息怒,正因君主吩咐过了,要好生待您,”那仆子跪在地上, 老实答道, “这些饮食茶水是按照顶顶格的份例, 已经是破了规矩送来的。”
“皇兄既然嘱咐了,还哪须破了规矩的?”钟离启歇了两口怒气,问道, “竟至年关也要吾凄凄的守在牢里?这算什么道理?要杀要剐从不曾给句话, 皇兄难道要关吾一辈子?!”
仆子不敢多说, 只一昧跪着,“殿下息怒,小的实在不知, 您还想要些什么饮食茶水,小的这就去跟主子们报备。”
“什么饮食茶水, 你这没眼色的狗东西, 还不速速与皇兄禀话!”钟离启厉色道,“吾要见皇兄!”他忽然顿住, 又松了几分口气,缓缓道, “既是年关喜悦的日子,吾也该与皇兄……拜年祈寿了。”
仆子道,“可……可,这不合规矩啊,小的只能通禀管事儿的赵……”
还没说完,钟离启拾起地上的半个碎花瓶砸在他脸上,“蠢货!”
“殿下息怒,小的、小的这就去禀。”那仆子捂着满脸的血,忙不叠的告错,急急起身去了。
禀了几道,才得了信儿,“主子在逢春苑里驯兽呢!”
那仆子仓皇去禀时,又叫一群侍卫拦在外面了。
德安听了那话,只含着笑,客客气气道,“小倌请候着吧。如今主子驯兽呢,兴致正好,任谁来了也不得见,待到合宜,老奴自会去禀,到那时,见与不见,小倌得了答复自去便是了。”
仆子应声是,便捂着脸远远退到一边儿候着去了。
逢春苑本就养着奇珍异兽,宝马良驹,如今空了大半,许多都叫钟离遥赏了人去了。
趁春光乍暖,钟离遥紧素的戎装,为了那雪狼王,想趁机松松筋骨。
前后德安与谢、戎等人已拦了三四遭,这半个月提心吊胆着,奈何钟离遥自恃勇武,偏不肯松口,只挑着剑便入了压铁栅栏的独圈。
谢祯握紧了刀柄,紧紧盯着人,一个眼神扫过去,口哨声响起,簌簌几道身影闪烁,那独圈上下已经落满了一圈顶尖的鹰爪侍卫,只蓄势待发,防着狼王伤人。
钟离遥挑剑拨开那笼子,打暗影出缓缓露出两道翠光,雪狼王睁了眼,抓了两下前蹄,试探着朝前踩了两步。
钟离遥微笑站定,渡了一层金盈盈的闪烁日光,再有那紧束腰身的银甲带,缠出一道漂亮身形。
一人一兽,紧眸对视着,太极般打着转儿似的慢腾腾移动着;多日来的对峙,似乎熟悉了彼此般,那雪狼王忽然呲了牙,喉咙里低低的吼,钟离遥则冷笑一声,慢慢横了剑。
铁栅栏上一柄铁刺长矛,串足了淌着血的新鲜鹿肉、牛羊肉,那血水的腥香吸引着雪狼王——由于面前这个颇具威胁的身影,不得不伏身怒视。
低吼一声,那狼王猛地刨地,弓身扑了上去,那绽着寒光淌着涎水的狼口直击肩颈,若是得逞,必能一口咬断脖颈,扯去半个肩膀——那巨兽的咬合力焉能小觑?!
谢祯青筋崩紧,太阳xue突突的跳,那胸口鼓擂似的差点炸开。
钟离遥轻巧闪身,反手一剑,削去了狼王一缕白须!人兽相搏,胜在有一趁手之利器——几个回合下来,钟离遥每刺破其肌肤一缕,或砍伤其蹄爪一道,便举剑削下一块长矛上的新鲜血肉,丢在狼王面前。
那狼王一边打一边吃,一边呜呜的叫,一边低低的吼。
钟离遥微微松了口气,后撤一步,正欲挑剑再赏他一块肉时,那狼王忽然猛扑了上来,钟离遥躲闪不急,甩出了剑柄去,叫狼王摁在地上了。
“兄长!”
他猛地一个翻身,狠狠断了其一只前蹄,以相搏的姿势狠狠甩开了这兽物,脚步踉跄两下,仍被狼王咬破了手腕,扯破一道皮肉,那血潺潺的淌——那狼王摔在地上,呜咽着拨着蹄子,长长嚎叫一声,只舔着唇上那异味的鲜血,偃息似的蜷缩了两下。
谢祯那刀几乎是闪电般劈落下来的——“不可!”
那刀锋一斜,劈落在地上,划出一串金属激鸣和闪烁的火星!谢祯眸子一闪,如冰霜般湛满杀意——顿皆令人肝胆一颤!
顾不上别的,谢祯扑上去扶抱着钟离遥,拿手捧起腕子急急的看,慌张的看。那伤口诡异,竟是两道笔直的竖线,腕口处各有一个牙孔,瞧着如两条阳爻并动,好在只是皮外伤,他含住细细的吮吸两口,仍擡眸去看人。
钟离遥任他扶着手臂含着,却仍笑意盈盈,忍不住又擡脚踢了一下雪狼王,“好个不知好歹的畜生,说你最通人性,竟学会这一招,算朕轻敌。”
那雪狼王仍用翠眸盯着他,似真的听懂了般,又昂首长嚎了一声。
钟离遥收回手臂,忍痛拔了长矛丢在它前面,“你既吃了朕的血肉,还得乖乖学会讨人喜欢才是——”钟离遥蹲了下来,伸出手去。
那雪狼王犹豫片刻,竟真的试探着……伸出粗砺舌头来,在他手心乖乖的舔了两下,紧跟着将下巴递在人手心里,又讨好似的蹭了蹭。
钟离遥爽朗笑了两声,摸过它的前蹄来,“这半个月来,浑身的伤病,令你吃了不少苦头,今朝俯了首,算你赏罚分的清楚,朕心中大快,也不枉这两粒血肉喂你了。”
谢祯那牙磨得狠,浑身的细汗——那后背尤其明显,竟都湿透了。
钟离遥忽然想起来似的,擡眸去看这小子,才见谢祯红了眼眶,神色虽警惕泠然,却实在疼的眉眼都变色儿了,“……”
不等开口,那双睫就蘸的湿润了,只见他狠吸了口气,全压抑住了。
出了苑,遣散随从,钟离遥才敢去摸摸人的唇,“瞧你。”
谢祯微垂着眸,忽伸出手去,猛然给人裹在了怀里!其神色之凛冽、姿态之强硬,竟极有压迫感,再听那说出口的话,却像生了怨的闺秀,“兄长自己不疼,祯儿还疼呢。”
钟离遥心口微紧,只好拨开袖子,与他又瞧了一眼,“不过是些皮外伤,朕是男儿身,疼个三两日的又何妨!”他说着歪了头去看谢祯,“让为兄瞧瞧,哪来的傻小子,见不得人流血呢。”
谢祯忽然捧住人的脸,含着泪亲了一口。
那模样又疼惜,又羞臊。
“……”
钟离遥叫人这么放肆一口给亲愣神儿了。
“我只恨不能替兄长痛,全是祯儿的错。”谢祯抱紧腰身不松手,拿唇蹭了蹭人的腕子,细细的又舔了两口,直到那血痕都甜腻的湿润成一片,裹进口中,似止住了。
“好呀你,与朕止痛?”钟离遥哼笑,“还是趁机占朕的便宜!”
谢祯却不辩解,只心疼道,“这创口虽不深,却伤的诡异,白玉无瑕,怕是也要留一道细痕了。”
瞧着他认真的神情,钟离遥硬是把那句“无妨”咽下去了,他含住人的下唇,轻轻撕咬两下,也裹舔着含糊笑道,“那就让祯儿也随朕疼一疼好了。”
那唇疼归疼,缠着血腥,却又香的紧。
不多时,德安远远瞧见两人走来,殷勤的上前伺候时,瞧见谢将军那红润的脸色和破了皮的唇,再是君主脖颈上一朵极淡的梅花痕,猛地就愣住了。
钟离遥问,“你这老奴,发什么愣,刚才是要说什么正经事儿?”
“啊、是是是,奴才刚才得了信儿,启殿下嚷着要见您……”德安话音顿住了,盯着那腕上滴答淌着血,惊得魂都差点飞了,那腿不听使唤的往地上跪了下去,“主子您这手!哎哟哟,祖宗苍天……主子,这是哪里来的血迹?!将军……将军可也没看住?……”
谢祯更愧了,那话分明就是责备,“全是我失职,一时……”
钟离遥淡淡摆手,断了话茬儿,“无妨,一点皮外伤,唤人包扎了便是。”
“可这……”
“刚才是说启儿嚷着要见朕?与他传朕的话,叫他安心在狱中待着,再过些时日,朕自会放他出来。嘱咐他,乖乖的过好这个年才是正理儿。”钟离遥盯着那腕子上的淡淡血痕,若有所思的笑道,“日后再想有这般境遇,怕是难了。”
德安递了个眼神,那仆子得了信儿乖乖告退了。
钟离启在狱中听他说罢,眸光顿亮了,“此话当真,皇兄真要放我出去?”
“是的殿下,”那仆子虽也不明白,却仍点头说了,“君主嘱咐您,要在狱中乖乖过好这个年。”
钟离启惊喜之余,情难抑制,笑道,“那是自然,吾明白了。你且放心,这几日,吾定也不会为难你了,待过了年,本王出狱之后,定要好好的赏你!”
那仆子应声不敢,正要起身离开,钟离遥又问道,“皇兄可说放吾出去之后,如何处置?可算是免了吾的罪?”
“这个……小的不知,其余的话,君主并未多说,只见是受伤了,许是无暇再提及,君主原话是说,‘让您安心在狱中待着,过些时日,自会放您出来’。别的,便再没有了。”
“受伤了?”钟离启追问道,“因何受伤?”
“应该是驯兽时所受的伤,君主自说无妨。”
“吾知道了。”钟离启笑了笑,心下暗道,待出狱之后,定要备上厚礼,仔细的与皇兄关心一番,才不枉皇兄这遭饶他——这许多年来,这样重的罪,这样难逃的谋逆之祸,竟真的要饶了他吗……
他回忆着那微笑而尊贵的身影,自打记事起,便常随手赏他许多珍玩,又不吝宫中的各种珠玉,什么特别的赏赐抑或物什,只要他肯开口,皇兄便给了。
钟离启怔怔的想,或许,他的皇兄,自有那样仁德的天命吧。
然而转念间,那怒火却又带着恨,对这样的怜悯与同情生了抵触。他的舅舅、他的母妃,他本有至高的身份,全碍着如此一个人,被狠狠的拖入地狱了。
那心绪实在复杂,不觉间,随着风雪飒飒飘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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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释放的诏旨长长的念下来,“……今守君护主,于殿中诛杀逆贼;其悔过从善,有忠义之节,朕常念手足之亲,既往不追,特封忠义候,暂居宫中,为遣军祃祭先锋……”
钟离启跪在地上谢恩,喉咙里堵了棉似的发不出声儿。
震惊中他仍不解,为何不仅不罚他,还封他做‘忠义候’?为何封了候却要暂居宫中?又为何,一个王侯要做礼官做的事儿,任了什么遣军祃祭先锋?
诏旨一宣,上下朝野震惊,群臣哀叹不解。
张氏一族乃至丞相党羽早已销声匿迹,如今面上只剩清流纷纷直谏,“纵有护驾之功,谋逆之罪仍旧当诛,君主仁心所施并非正道,实在埋下祸端啊!”
钟离策也生了几分疑,谢祯出征在即,他二人从不对付,为何要封个逆贼做劳什子的祃祭先锋?这不是与人不痛快吗?难道……是个警告?
钟离遥却不解释,只摆摆手,示意不必再说,“将军出征在即,占卜吉日、行出征祭祀礼的各项事宜,可准备妥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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