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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并章] 动如参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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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列答,“已经妥善,十日后便是吉日。二月二十八日,巳时始,类祭、宜社、造祢授节、祃祭也尽皆齐备。”

“甚好。”钟离遥笑叹了一句,“若不是朝堂诸事牵绊,此番朕欲亲征,随将军同去才好。”

“亲征关系重大,天下兴亡均系于您之安危,君主虽有雄心,但万不可以身犯险。”

“天下兴亡分明在乎诸君,安只在朕?若诸卿各司其职,一日无君如何;若诸卿贤良守礼,三载无君又如何?”钟离遥笑笑,惋惜道,“何况,朕也只是说笑,不过舍不得将军罢了。”

好一个光明坦荡的舍不得,有心人刚要捕捉到其中微痕,便听徐正扉拱手笑道,“忠勇之士守京日久,臣等亦是舍不得啊!奈何此重任,非将军不可。”

钟离遥心知肚明,笑笑算作罢了。

朝会散后,杜列求见,在那微笑中笃定发问,“类祭、宜社、授节、祃祭虽已妥善,然却不知……君主既封了遣军祃祭先锋,其礼可有其他变动?”

不愧是他喂养出的十六子,那心思已经敏锐到了极致。

“忠义之名何如?”

杜列顿了一下,缓声道,“洒热血,撼八州,以慰将士英魂。”

“如此而已。”

殿外,一席光影热烈,春意渐浓,杜列轻呼一口气,心中震颤久久不能消退。

那位手握天下大权、股掌搅乱风云的主子,实在太过叵测……近乎十载的光阴仍旧无法使他看透,那仁德背后,是怎样一种杀伐果决、睥睨人间的姿态?

他竟要……

杜列不敢再往下想,只急急的出宫去了。

宫门外,他与安平候的轿子打了照面,对方因问了一句,“杜大人,有‘二哥’助你,祀礼想来更妥当了?可是入宫见了忠义候?”

杜列礼道,“未曾相见,安平候入宫是要……”

“本候去给皇兄请安,再与忠义候请安,说来奇怪,自他出狱,还不曾见到呢……”

杜列稍一迟疑,仍委婉提醒道,“君主今日政事繁忙,将军也在殿外候着等召见,安平候……不如改日吧。”

两人略一点头见礼,各自错开轿子去了。

那燕少贤了然笑道,“怕是凶多吉少。或许是放他出狱,许个名讳噱头糊弄过去再在寻个时机悄声的杀了,抑或对外称病,只为个仁名罢了。”

钟离策紧紧的皱了眉,终究也只道,“罢了,回府吧。”

再十日,至二十八,巳时。

宜社祭地之后,有造祢之祭祀,且须君王于太庙授节(钺),今朝以将军配剑卧霜易之。

谢祯跪在地上,于银甲寒光中轻笑,“今谢祯西征,一为黎民社稷,二为兄长大业,纵白骨英魂,终不负此志,纵裹尸折戟,亦不改此心。自此三载,必将凯旋、此地宣捷。”

那把卧霜沉重,握在手中已生了余温,钟离遥迟迟没有递出去,那声音似笑着,却平白生了一种隐痛,“祯儿。”

“兄长,我在。”

那话出口,却非一个君王所想要问的,“祯儿西征,若思念为兄,可如何是好?”

谢祯愣了片刻,轻声道,“日光所见,明月所照,风月所归,尽皆是兄长身影。虽不能相守,于祯而言,却是日日相伴。”

“若是……”钟离遥顿住了,那腕上的青筋紧绷着,却一字不发了。

“若是兄长想我,”谢祯紧盯着人,哑声道,“尽皆一旨诏书,弟御马狂奔,必一刻不歇,直抵御前。”

钟离遥微笑着,拂了人眼底的热泪,那辗转的情绪与牵挂狂乱如雪,却只剩一句淡淡的叮嘱,“将军务必照顾好自己,早日归来。”

“春意日浓,斧钺所授,将军之志可平西州,待三载凯旋,当再醉饮春枝。”

谢祯得授,在礼官悠长而庄严的念诵中,恭敬叩首。

君臣二人自太庙出,同銮相伴至征祭场,送行之人已退,现场兵士齐整,观之蓬勃勇武,军队矛盾相割,光色若霜雪,战马膘肥体壮,一溜水的光滑鬃毛,人皆挺拔静立,体格健硕,那刚毅神情与锐利目光,更衬得征军威风凛凛。

征祭场之礼,便为“祃祭”,为行祭征军神灵之礼,须由怀令之主持,意将征伐之事告知上天,并以牲兽祭祀。

自商周继承而来的古老仪式,青铜器具与乾坤制式的天杵猛然旋转,某种形而上的庄严和迷诡,宗教般的虔诚与低声吟诵,金银光影变幻交织,烈火灼艳,那风中大肆燃烧着烟火的味道……

礼官宣,“祃牙,衅旗鼓——”

往常,以牲血涂抹军旗、战鼓,常称为衅旗鼓,亦是为了祭拜、祈求神灵,以激励征军士气。战鼓咚咚两声打了前站,紧跟着激烈鸣响起来……

尽头处,枷锁铁链伶仃作响,诸众擡眼望去,不见牲畜祭祀,却见一人缓缓走来。

此人身着朱红正冠袍衣,青蟒纹样,华丽诡谲的色彩与装饰映衬着一张与康穆帝有几分相似的骄扬面孔,越发震颤眼目——忠义候!

难道……

诸众的袖子越抓越紧,随行臣子中,只有一人直视于他,只见钟离策皱眉凝视着面前场景,那神色中添了几分不敢置信与惧怕。

竟……要以皇族血脉献祭?!

钟离启跪地叩首,终于乖乖唤了一声,“臣,叩见君主。”

钟离遥摆摆手,唤他起身,侍卫解了那枷锁,几万道目光注视着……终于送他登上高台。横在脖颈的那柄剑长而细,尖锐的刃光高高举起来,映照在眼底,有热潮涌动。

酒水破坛,分发与诸军士。

良久,钟离启垂下一粒热泪,终于开口了,与高台之上,那声音缥缈的不真实。

“今朝君主仁德,饶吾往日骄纵。幸得宫城救驾,诛杀逆贼薛……薛、张……二人,得以悟悔陈情,谨此身,正此行,为君主效命。”

“吾自幼从武,因所赘累,不得投戎,有诸君卫山河、诛敌逆,为终黎之福。启,乃冠正姓,有上血脉,君主赐吾忠义之名,然罪恶不可恕,唯有此忠魂热血,伴我终黎之将士千万,随与西征,不破敌城,誓不回转!”

一段似轻吟似叹息的字音,混着战鼓的曲调,在高台上凄凉而哽咽的唱响,“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强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②”

剑光一闪而过,只听他扬声叹道,“吾钟离氏之忠魂英骨,与诸君——同在!”

迎风而举的战旗白底黑字,绣着一个“谢”字,破风洒落的血腥浓重,那底色的雪白顿皆染成赤红了。

一缕红痕缓缓坠落,如割破旧日的伤疤。

钟离遥微笑如初,在寂静中缓缓道,“斩于西鼎,守我西州;忠义之魂,耀我终黎。朕与诸将士,同在。”

一碗洒落血痕的酒水被吞咽下去,有霹雳脆响,此起彼伏的炸落在烟尘的余烬里,那团祭祀的烈火摇曳着,一个狂烈的高扬之后,倏然熄灭了。

“斩西鼎,守西州;忠义之魂,耀我终黎,人在,旗在!”

“斩西鼎,守西州;忠义之魂,耀我终黎,人在,旗在!”

“……”

那声响震彻整个征祭场,雄浑的祝颂与诏旨宣誓之后,忽有一脆声宣道,“君主密谕,诸卿回避——”

军士戎武转身、文臣官吏垂首、仆从倌卫跪伏,窸窣零落一阵儿的急急回避之后,漫漫场中,再无人去看那君臣二人了。

钟离遥抚摸着他眼睫的小小疤痕,声息低哑,“朕……今日给祯儿讨回公道来了,可不许再说为兄不疼你了。”

那两道目光笑着泪着,窒密对视着,忽而紧拥吻在一起了。

如今这样堂皇的“密谕”,破碎成唇边的轻喘,大约已是君主所能赐予的最坦荡的爱意了。

那吻如此急切和隐痛,让谢祯反复的咬噬着,那血肉泥泞、那刀光剑影,那荒凉的寂寞与相思,那遥远的牵绊与记挂,尽皆在两唇之间吞咽。

无所碍,那性命如一种虔诚的献祭,为他的君主——血腥气息混着那幽宁的檀香,在野兽味蕾上游走。那獠牙尖利,在最后的迫切时刻,什么便也顾不得了。

长长的吻、激烈而绝望,终于扯开银光水丝,短暂而不舍的分开了。只呼吸两下,又再度缠上,谢祯箍着人,以世间最轻狂放肆的姿态,含着那唇舌,讨好似的追着,又暴戾的辖制。

唇上一缕鲜红,光丝潋滟,痛觉分明清晰。

谢祯擡起手指,在他唇上蘸了一抹朱迹,缓慢轻笑,“世间若有神迹,当为兄长赐予。祯,愿以性命为献祭——纵身死亦不后退半步,只为这抹春日朱红。”

大丈夫跪天地,跪明君,跪他的神明——那膝弯折,谢祯拿二指将那血迹抹在颊上,然后恭敬叩首。

那扬起的春风里,有两句话轻轻自唇边游荡。

“兄长,等我。”

“祯儿,保重。”

先锋军士横旗开道,谢祯御马扬尘而去——征军浩荡,他没有再回头。此刻,已然回不了头了,他的宿命,在西州久久的等待着。

“得照君心,如明月千古,今朝一别,遑论宿命何如?祯,已无憾矣。”

世人传颂君臣二人贤明大义,钟离之姓终不辜负,启殿下为君主仁德所感化,自戕壮其士气,以谢天恩垂怜。

长久的佳话传颂在街头巷尾。不知是惊惧抑或心痛,安平府中,策连烧三日,卧床不下;而那寂寞别院里,继后张氏闻得此信,痛彻心扉,垂泪几近失声——那恨岂能有尽!

“吾儿之殇锥心,妾终此生,必与昭平,不共戴天!……”

此年,又载曰:仁和二年,二月二十八,祯西征,上祈于太明,三日无食③。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那史卷翻折不过两页,仅仅半年,西州之地,就传来了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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