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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并章] 拔丁抽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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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并章] 拔丁抽楔

“好、好狂的口气, 见了州府大人,才要你好看呢。”那狱卒说着,便要去拖拽人物儿, 叫钟离遥一道寒凉目光慑住,讪讪的又将手缩回去了。

厅堂中, 杜子玄正托着那块玉牌细细的瞧,那焦灼的目光似要把牌子上的‘圣临’二字烫出个窟窿来——以君主的作风,到底是怎样可亲可敬的贤人,才能得到这样珍贵稀罕的资格来?

如圣亲临——多大的威风与荣光?竟敢由着一个客卿四处招摇!

杜子玄越发的心急如焚,左右又看了一眼楚观南, 心中暗自思忖, 也不曾听说宫里有这样一个客卿……到底是何许人也?!

那狱卒急急的跑来报话, “大人,犯人带到了。”

陶忠君迟疑了两秒,小心翼翼去看杜子玄和楚观南二人的脸色。

“快快请他进来。”杜子玄连忙从衙署的中正官椅上探起身来, 预备前去迎接, 却叫楚观南拦住了, “大人不好太过着急,若是当真是轻浮子弟,未免失了威严, 一时不好拿捏,反被他捉了先机去。”

杜子玄轻声道, “你未免不知渊源, 圣临二字的威严犹如……”

“无妨,且见了人, 再起身行礼不迟。”

他二人正说这两句话,见门厅光影暗转, 地上一道袍影,踏步而来那柳袍窄腰身的云华公子,天姿卓越带着几分威慑,只凛然一道目光,紧跟着微微笑了。

“啊!”杜子玄从官椅上滑跪下去,只失态到难堪的跪行几步,从那署台审问的阶梯上爬下来了,“您、您、您……”

旁边的楚观南也是‘噗通’一声跪下去的,登时浑身的冷汗水,淋漓的从额间淌下来,“小臣叩见天人,请天人恕罪,未曾迎接。”

旁边的陶忠君瞪大双眼,惊诧的不知所以,为他二人这惊惧的表情而忐忑,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表现,急问,“两、两位大人何故如此?!”

“在下白氏昭平,与几位大人见礼了。”

杜、楚二人顿皆反应过来,忙应此称呼,“公子折煞小臣,我二人不敢。”

“不敢?”他嗬笑一声,淡淡开口,“我看你二人——敢的很。杜大人好威风,擎举着‘敕造圣临’的牌子,却稳坐高台,这官椅……当真如此舒服?”

杜子玄吓得脸色青白,连忙跪行到人跟前,将那玉牌双手奉上,与他又告罪叩首,“不知公子亲临,小臣未曾迎接,是小臣失职,还请您饶恕——!”

钟离遥垂眸盯着他,那声音似含着笑,“我给大人一个机会,大人且说说,为何官道三月不修,阻滞至今,绝我西关之路?”

“这……”

杜子玄拧头看了一眼陶忠君,把人吓得浑身筛糠似的抖着,连连拱手,“大人,大人,已经派遣人在修了,只是颇耗费功夫,还未曾通达,您万万不要听他‘一派胡言’啊。”

杜子玄低声喝骂,“你!你混账!——见了公子,还不跪下!”

那陶忠君老实儿跪下,忙不叠的磕头,“大人您明察呀,是、是这位公子……”

“住嘴!”杜子玄又喝了一声,擡起头来直诚答话,“确有此事,不曾督促。”

“如此说来,你二人早就明白其中实情了?”钟离遥那笑渐渐隐没了,俯视于人的目光隐忍既殇,只叹道,“原以为你有清霜之节,未料到竟也沾了一身高门的习患。”

杜子玄却未辩解,“有负君主所托,小臣羞愧。”

“啪”的一声——

面颊指痕鲜明,顿皆肿胀起来。

一向仁德宽和的君主,竟这么擡手重重甩了他一个巴掌,在那痛哼与惊惧声中,钟离遥站定身姿,以一种怅惘的神情缓缓说道,“子玄伤我。”

“是。”杜子玄轻拭了下嘴角血迹,“请您……再给小臣一次机会。”

楚观南跪伏的更低了,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口中恳切说道,“公子明鉴,此事……实在不能怪杜大人,听闻圣诏所传,得知公子动身的准信已经迟了,本想近日抽身来察,未想公子路程较之预计更早个三五日。”

“得益生民的政事没做几件,你倒学会找借口了。”钟离遥冷淡笑道,“这难道也是房津教你的为官之道?”

“不、不敢。”楚观南心惊担颤,心底渐自明白了杜子玄为何不申辩一二,于君主至高的眼目、雄心而言,这等申辩实在苍白,他身系万万事尚且容不得一丝疏漏,人臣又焉能放任自流,以繁忙琐事当作搪塞的借口?

——“实在无关恩师,是小臣的过错,请您责罚。”

眼瞧着两位风光无限、由君主亲封的州府大人都挨了巴掌,陶忠君吓得七魄飞了个四五六,且不说这两位多得君主青眼,就只说这杜子玄可是太傅家的公子,再说楚观南又手持春和符,可直呈天子,就都是说不得、惹不起的人物啊!

他哆哆嗦嗦的把头磕在地上,心道,皇天老爷,多大的身份和威风啊!面前这个到底是什么人?竟让我给得罪了!

那凌岳就挂在腰间,指腹缓缓滑过,到底是顿住了,“陶忠君,听说……你跟君主是实在亲戚?”

听见这话,那陶忠君眼珠子滚了两圈,顿时寻出一条生路来,“是,是,公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还望您看在君主的面子上,给小人一条生路,小人这、这就吩咐人去修路。”

杜子玄暗自垂眸,君主分明是要再予他一次机会,他却毫不知觉,竟要扯下君主之面子,为自己求情——此子蠢不可耐,纵丢了性命,也实在活该。

钟离遥挑开了剑,只掏出一张白帕拂拭,那口吻玄妙的叫人捉摸不透,“子玄,凌岳从不曾斩杀过三品以下的人物儿,这……你是知道的。”

当下厅堂月光与烛火摇曳成金银色的光影——杜子玄跪的端正,雪白的面容布满细汗,神色却仍称得上镇定。如今,配刎颈于凌岳的,便只有他了……

“你既是这奉远的新任督抚,就得守好这一州之地。如斯般的蠹虫该仔细清理才是,枉费了忠君二字作姓名,今日亏得让我撞见了。纵是君主站在这儿,也必觉得面上无光。”

“太傅训学东宫十五载,承帝师之恩;你与君主太学五载,有同窗之谊。好端端的才学抱负不去施展,赴任三月以来避重就轻,只为绕过高门盘虬,图一时安生,实在愧对贤名。”

那剑锋横在杜子玄的脖颈处,钟离遥轻掸了一下,几乎微不可察的脆声仍直直的穿透跪地此三人的耳中。被冷汗浸透了的衣衫贴在胸背上,冰冷而粘腻,唯有杜子玄是清楚的——那一字一句尽皆被人点破了。

良久的寂静与沉默中,钟离遥哼笑一声,忽而擡剑拿开了,反手自陶忠君襟领处的轻轻一挑,那官服顿时自胸膛敞开一道——“剥了官服,遣去做工,何时通了官道,何时收押与州府定论。”那声音微顿了一下,“你二人,且起来答话吧。”

“是。”杜子玄与楚观南惶恐谢恩,明白君主这是饶过他们这一遭了,那紧勒着心肺里终于松了一分。

这会子,陶忠君吓得连谢恩抑或告错都忘了,局势已然分明,这位临堂微笑的人物儿,必定是能做的了主的——眼下州府二位大人自顾不暇,想必也救不了他。

他就那么捂着胸口,仓惶失措的跪着,那暗影处跪着的仆从、主簿还有门外的侍从,都不敢动弹一分——大约是平日里习惯了唯命是从,只追随那陶忠君的威风。如今,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未几,胡老三入殿,瞧着厅堂三位大人蔫了模样儿,只有一位公子风华依旧,也拿不准什么景况,便只好老实儿尽皆问了好——

那陶忠君咬牙瞪他,“胡老三!——我就知道是你个老不死的……”

杜子玄一脚踹开他,“混账,公子面前,休得胡言乱语!”

“可、可——杜大人、楚大人,下官冤枉啊!本无意冲撞公子,全是这老不死……老、老汉挑唆的,就是他胡言乱语、平白污蔑,才让三位误会。求您明鉴,下官不敢不修路啊!”陶忠君这会儿看见胡老三,似又活过来了,指着他道,“不知他与公子说了些什么话,公子只管来兴师问罪,下官一时心焦生气,才胡诌了几句混账话!全是无心的呀——”他叫苦不叠,“往日里,下官待百姓最是亲切、和善的,因忙着县里乡外一些琐事,方才耽搁了正事儿,纵挨您的责骂,也罪不至此啊。”

杜子玄全然一副定定看他作戏的神色,那沉静中带着几分置身事外的模样,可谓是颇得太傅真传——“公子请先移步内庭,下榻整顿,其余琐事小臣来处理,少时向您回禀。”

“嗯。”钟离遥回眸,安抚去看胡老三,“老先生且不要怕,只管将真相坦诚道来,杜大人自会与‘你我’作主。”

送钟离遥至于内庭,杜子玄又请胡老汉坦白细说,方才特意遣轿送了人回去。

待厅堂里人尽皆散去,陶忠君方才哀哀切切求情,明暗里又是告冤枉、又是送金银,求两位州府大人高擡贵手,免了责罚,等送走这位尊贵公子,再做筹划。

无人处,杜子玄那和善神色陡然冷了下来,只余一副尖锐的讥诮笑容,“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谈条件?!我父乃当朝要员、贵为太傅,我如今又直越三品、身为督抚,尚且要吃一个巴掌,打的满嘴鲜血。”

他揪起人那敞了口的衣襟狠狠扯烂,朝他那张谄笑的脸上怒啐了一口,“——你?就凭你一个蚂蚁蠹虫般大小的县官儿,也敢与公子讲情分!还敢说什么你与君主是实在的亲戚——且不说满口的污言秽语,你这不长眼的畜生种子,竟敢叫他也坐一次地牢?!这全天下的主子奴才,就没有敢与他大声说一句话的!我今儿就告诉你,一旦纠察起来,你陶氏这九族,但有一条活口,我杜子玄必不能活着回那宫城复命!”

只罢这话,陶忠君“唰”的白了脸,只顾不上擦拭脸上那口唾沫,便慌乱的朝人跟前狼狈爬去,只“咚咚”的朝地上磕头,磕的满额鲜血直流,方才敢含泪问道,“这、这这、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什么人?他便是那——”杜子玄冷冷笑,“从不必跪的人。”

“啊!”

那一声惊呼,吓得陶忠君瞪大了双眼,梗着一口气迟迟回不过神来,竟愣住在原地动弹不得了——就连那阎王谢祯见了君主也得弯膝盖,这天下……有谁不必俯首跪拜?!

不等他消化这两句,杜子玄便道,“我自上任事务繁杂,没腾出功夫儿来收拾你,早间赴任的头一月,便送了信儿叮嘱过,要你去修路,本是想给赵大人几分面子,放你一马。谁承想你不趁着好歹的空隙,痛改前非、谨慎为人,竟还鱼肉乡里、作威作福,劫持官道——左右摆子似的招摇,生怕自己能多活两日。就是杀人放火,也好过去招惹公子!”

说着不解气似的,他又狠狠踹了陶忠君一脚,只把人踹的心口窝血,闷闷的咳喘个不停——“你这流脓的坏种子,自己作恶不算,竟还要捎带我二人——今日那凌岳割喉,管保叫杜家说不出一句话,更不必说你们了!若你聪明,‘好好修路’……兴许能给你陶家的下贱子孙留一条性命,若是不能……”他沉沉冷笑的面容逆光俯视,脖颈处的剑痕正微微渗血,越发显得骇人,“那就……休怪‘本官’留不得情面了。”

好好修路?……

那陶忠君跪伏窝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愈发觉得心肺无力了……不过三五个时辰的光景,轿子里风光无限的县大人,变成了认命伏死的阶下囚,只等着青袍金冠坟前烧一片了……

恍若隔世,梦里青鸾;死生命定,造化弄人。那风云突变之时,魂丧一朝,繁华尽处竟是一片虚空。

**

月色如银,流光遍地。

衙署最上等的官居房间内,隔着一帘朦胧,杜子玄小心跪候。

他轻擡眼,瞥见那一件质地华丽的雪白袍衣,镶金绣玉的细珠子仍在昏暗中泛着光华,可惜那襟角沾了几缕灰尘,再有那映着泥污的青靴,都是从不曾见过的稀罕景象。

钟离遥的衣襟,何曾有过这样的泥尘?

因而,他仍是战战兢兢的,声息尽可能的止住颤抖,“公子沐浴,小臣去外头跪候吧,稍后再来请安。”

一片沉默,紧跟着是哗然的水声被人拨开。

杜子玄伏下身躯、垂避眼目,恭敬跪候着,随着微漾的水声静止,一阵幽静的香风荡在鼻息间——那淋漓溅落在眼前,仅仅是瞥见一双玉瓷般的脚背与小腿,他心底就咯噔一声,惊惧的几近停跳。

天可怜见!

因杜子玄从未有过一份人臣之外的评判心思,此刻便只觉惶恐无措——尤其那尊贵肌肤上的几道细碎伤痕,全是在他的地界伤的!

他低着头,急急解了身上外衣往前递送,只为铺在地上与那人垫踩,“公子谨慎行动,勿要伤身,小臣这就唤郎中,替您仔细瞧瞧这几处伤痕。”

预料中的声线却少了几分凛冽,兴许是车马倦了,钟离遥微微哑声,“无妨,并非什么紧要事儿,踩在土泥的实处,朕正觉的心中踏实。”

“公子……”

“不必这般。”

沉默片刻,钟离遥方才缓声道,“朕亲自赶赴西关自有要事,本不欲张扬与你等知道,奈何事出又有因,虞城混乱至此,虽不至于民不聊生,却也艰难度日,奉远刚脱了薛氏,正在养息之际,又有支援西关的战略之要,一等一的搁在朕心头,才过一城便已牵扯一族,由此便可窥见一斑。”

杜子玄愧道,“实在是小臣糊涂,请公子责罚。”

“你之行事谨慎,朕本放心,奈何如今不是息事搅混水的时候,你一昧只求安宁,如何能定此风波?”

“才至奉远不久,本想安宁半载,徐徐图之,未曾想耽搁公子的行程。”杜子玄道,“加之沣西,此一州之辽阔,城域众多,子玄担心大刀阔斧的拔出疮患,恐另生是非,再伤生民。公子与父亲之教诲,言犹在耳。玄,一日不敢忘,日夜忧思,尽皆在肺腑。”

“或疾或徐,当心中盘算,你若想死水微澜中造新生——朕,与天下,未免等待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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