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章] 阴山背后（2 / 2）

拾玖瞧了一眼，“此处听将军说过，取道过来不易，再有主营镇着，敌军不敢来犯，兴许是安全的。”

钟离遥沉思不语，那指尖扶住纸卷顿在原处，迟迟不曾动作——他心下暗道，以敌军敢不敢犯作赌注，可不像是祯儿的作风；想来他定营在此处，必有深虑——奈何如今前营无有风声，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所以然了。

他心思细腻，熟读兵策，仔细研究过谢间的战法与策略，又了解谢祯往日战局心思，推演起来颇为顺畅，越发沉浸其中，不觉间天色昏昏然了。

日间三餐送的还算及时，饭菜勉强可口，好在钟离遥不甚在意，只略吃一些，便又忙顾着整理战册、查阅过往的作战风格，没几日下来，对大营情况已经了解透彻。

再一日，待拾玖与人研墨过后，钟离遥遣他出营帐去，四处探查周遭的布防与瞭望安插——没大会儿，就见拾玖急匆匆的赶回来，“公子，魏督尉到了，刚才下马入营！”

“不知他磨蹭这几日做什么去了，唤他来见我。”

拾玖犹豫道，“他叫几位副将请进大营去了，可要现在去唤？”

“无妨，再等一晌，待他们议事过后，再去请吧。”

及至晚间，营中一阵嘈杂乱响之后，也不见魏肃至营中出来，钟离遥方才搁下手中战册，挑了帐子出门来看，一时满目杂琐、忙中有序，见大家面色严肃，紧着脚步，倒像是顾不得他、又大事在身似的。

钟离遥便唤住一个守卫，问道，“营中紧锣密鼓筹划，何事发生？”

那人见他来问，也不敢不答，老实儿道，“前营探出敌情，恐今夜有敌军来犯。”

拾玖正打远处回来，拱手禀道，“如今主营封的紧紧的，一时半会儿不见人。公子可要再等？听闻是前营闹的动静儿，正巧是您早先几日说的危境，”他压低声音与人道，“听斥候回禀，为首是个两个女子，难道是赫连绝音亲自带人突袭？正携兵马直奔前营而来——至于是不是拱手送人，便要看这几位主事的副将了。”

钟离遥露出一抹微笑来，反问道，“之前曾说取道不易，怎的如今却叫她钻了空子？”

“这……小的便不知了。”拾玖无奈苦笑道，“公子，好歹的，您也露一面吧？遭人冷落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主营诸将不见人，我有什么办法？”

拾玖擡手作出请的姿势，“若别人说没法子还可信，您说，小的定是不可信的，更何况，魏都尉刚到不久，还不熟悉战况，稍有差池可就是一顿败仗。现今营中正没主心骨呢，还请您‘顾全大局’，也去瞧一瞧吧。”

钟离遥奈何不得，只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带路。

营帐内，众人中聚神盯着战图，一时摸不准对方带这些兵马作甚，“人数不多，倒像是骚扰。若只是如此，偏又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西鼎用兵全无大局之风，最让人捉摸不透，魏兄，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魏肃刚到，脚下土地还没踩踏实，对此战况也只能先分析一二。可还不等他开口，营帐外，朗声有人唤道，“魏都尉、新来的魏将军，还不出门迎人？公子与你接风洗尘！”

众人吃惊，“何人于营帐重地，大呼小叫！”

“哪里来的公子？”魏肃脱口问道，忽又醍醐灌顶，“定是君主派来的客卿，好巧不巧，正缺一个救星！”

他忙不叠的掀起袍子预备去迎，后面人喊道，“哎——都尉，那小子是个花瓶……”

魏肃早已疾步踏出门去，迎面瞧见那五步开外含笑站着的人影儿，一时惊得魂儿都飞出来了，“啊？怎么是您！叩、叩见……！”

钟离遥还没来得及出声儿，那头噗通一声儿就跪下了。

“……”

“是公子！”拾玖疾喝一声，猛地拦住话茬，“这位是白公子！魏将军——您可要认清！好隆重的见礼，想必您一定知道公子携了‘敕造圣临’的牌子了！”

魏肃跪在原处，愣神片刻儿。

在那位白衣公子的目光授意和拾玖的疯狂暗示中，他迅速回味过来，打着弯儿的圆了话头，“啊，正是正是，魏某见过公子，公子有礼了。早就听闻公子携牌而来，见人如君主亲临——魏某自然应行‘君臣之礼’！”

后头追出来的一群副将，面面相觑，“见人如见君主？”

魏肃嘶了一声儿，惊颤道，“诸位不会还没见过公子吧？难道也不曾好生接待？！公子大义不计较，诸位还不快快行礼！”

这群武将面色尴尬，挠头对视一眼，颇不情愿的单膝跪下，“见过公子，公子有礼了。”

“诸位有礼了。”钟离遥微笑着，却无回礼的意思，那眸光冷淡、眉眼轻寒，竟也不曾再有一言一语的客气与寒暄——与人看来甚是无礼！

魏肃揣摩个一二分，想来君主自有不爽利的火气，便也不敢起身——他不敢起，后头草率起身的黄文便又老实儿跪回去了……

大家暗自纳闷儿，同样是君主派遣来的，魏肃一个前来接任主事儿的武将，怎么才见了这公子哥儿，就怯怯喏喏的呢？他们不由得擡眼去看，悄不做声的打量人——果真神姿英武、天容月貌，好逼人的气魄！

钟离遥轻笑，越过几人径自入了营帐，那淡淡的声音自有一派风华，“进来罢。”

魏肃忍笑，他因知道内情，方才觉得君主掩饰不算好。那副习以为常的、居高位者惯有的端庄与尊贵姿态，在其余武将眼里，简直就是莫名其妙——诶，这小子，怎的这么轻狂？

现今魏肃到营，即为主将，暂时接替谢祯，代管营中事务。因他恭敬给人看座，请钟离遥指点战局，其余人虽不服气，却也一时没得话可说。

“公子以为如何？”

众人鼻孔哼气儿，瘪嘴紧盯着他看，无一例外想的是：看你能出什么馊主意。

钟离遥不以为意，抚弄着战图盘上的精致军旗，将前营所设的三道关卡拨倒，“这几处，撤掉罢。”

武将大惊失色，“岂不是让敌人长驱直入，公子好轻狂，不懂战事竟也要卖弄！”

“穆之，若是敌军撤掉防守，请你去，是你去也不去？”

“若是我的话，”魏肃恭敬答道，“恐怕迟疑，心惊有诈。”

“是了，他们亦是如此。”钟离遥轻笑道，“不过……人已出关，到底还是要闯一闯的。”

“既如此，他们仍要突袭，公子只是吓唬他们，又何必呢？！”

“拖延时间。”

黄文笑出声儿来，再也按捺不住，“公子到底懂不懂战事，真要拖延时间，应该多设几道关卡才是！再说了，拖延时间有什么用处——人家还能临时反悔不成？”

钟离遥微笑，那话说的像是故意逗人玩儿似的，“不费一兵一卒，拖延时间，有何不可？若是他们心生疑虑，打了退堂鼓也未可知。再说了，纵是要闯，他们也得查验清楚，一来二去，一两个时辰也够了。”

“我这就遣人去传，撤了关卡。”魏肃又问，“公子可还有别的指点。”

钟离遥满意看他，这才慢条斯理开口，“遣第一支兵自榆林峰绕道而行，从西边上左路，阻击西鼎后续援军，截住精锐。”

大家哑了声儿，这是个什么打法？

“遣第二兵穿行绕路，守在神女湾，敌军先锋部队若是回撤，就翁中捉鼈；精锐若是相救，就辅助榆林峰的将士，尽数全歼。”钟离遥冷笑，“若是二者都没有，那就北上。”

“啊？”人皆茫然，“北上？去哪儿？”

钟离遥并不理会，只继续说道，“再遣第三支兵，穿行过峡谷道。”

梁文北急道，“如此不可，敌军出前营便可直逼峡谷道，此地危险。”

“无妨。第三支兵正是此用，可过峡谷道诱敌，若敌军上钩来袭，神女湾的兵就直攻他前营。若不上钩，好得很——第三支兵堂皇攻之，再有神女湾兵甲相助……”钟离遥丢下手中那一枚旗子，轻嗤笑道，“拖延出来的一两个时辰，调兵遣将足矣。若是此战再打不下来，那诸位……可就真是废物了。”

好威风！眼见一众瞠目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时挨了骂面上羞臊；可听了这出神入化，缜密无缝的战法，心里又敬佩不已；便全然顾不上再跟他争辩，忙不叠追问道，“分别遣多少兵？什么……”

钟离遥扶案站起身来，嗬笑道，“问我？”

“……”众人尴尬顿住了声儿，挠头道，“公子指点的全明白了，再不敢多嘴。”

“今日不管是谁，到了我终黎的大营，也决计不能安然回去。”钟离遥微笑道，“魏肃，待捉了人，带来见我。”

魏肃连忙拱手道，“是。”

目送人踏出门去，众人全傻了眼的站成一排，愣怔怔的问道，“魏将军，这位白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魏肃叹了口气，摇头道，“大家只当是君主的手足同胞，与天人是一样的尊贵和聪敏，便是了。”

这……君主哪儿又闹出一个兄弟啊？

大家煞风景的想到，先有一个姓谢，又有一个姓白，君主的手足同胞——怎么都像东拼西凑来的，倒是那些正经手足，都不讨人欢心，怪得很。

沉默中，季敖扭过脸来盯着黄文瞪眼，“你这莽夫，先前，怎的就那样说人家！”

“我可没瞎说，你就说是不是漂亮吧！”黄文嘴硬道，“还有，咱也不知道敌军什么打法，想拍人家马屁，等胜了再说吧！”

“眼下正事要紧，”魏肃劝住了几人，说道，“今晚一战，调兵遣将，若想要用人妥当合宜，还需要几位安排。”

大家忽而想起来魏肃到任，虽拨付了腰牌与兵权，奈何并无虎符傍身，不知君主是个什么心思——但眼下来不及多虑，一众只得拱手应道，“魏将军请吩咐，我等绝不敢推辞半分。”

“敖愿请战左路，拿下榆林峰，截住精锐！此处我带弓箭手与步兵足以，再有埋伏设于峰路，此处一切诸事，定会妥善安排。”

“魏将军，此战必要用我！”黄文忙道，“我愿请战峡谷道！”

“峡谷道危险，不如我去吧！”梁文北按住人的肩膀，“再有，我比你更熟悉此地，也与赫连权简单交过手，兴许更有把握些——说到底，我也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想替将军讨公道！”

“我也想替将军讨公道，我可不怕什么娘子军！”

“你这大老粗，你懂什么……”

“好了诸位，不要争执了，黄文你去神女湾埋伏，左右兼顾，也是重任在肩！”

“也好，请您放心，我必守好此处！”

魏肃点点头，一一交代之后，方才布了兵数人头，挥手让他们速去准备——转眼之间，阔敞的营帐中，便只剩他与百里录对坐，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没有出声。

至于丑时，斥候来报，“敌军前锋已出动。”

魏肃沉声，“再探。”

“可要通禀白公子？”

“不必了，勿要惊扰公子休息。”

“是，小的告退。”

迎着一地银光，钟离遥立于中宵，反而唤住了人，“与穆森*晚*整*理之传信儿，怕是主营也要热闹了。”

拾玖纳闷，但也不敢问，只得老实去传。

一夜伶仃响闹。

翌日清晨，拾玖正准备去打水，却见魏肃守在帐外求见。

那喜滋滋的面容上写满了敬佩，“公子敏锐，穆之捉了人给您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