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章] 连枝同气(2 / 2)
帐外,天色明朗。
这通宵一夜,动静闹的实在太大,营帐外慌乱的兵士心里毛毛的,怎么听着打起来了?听着将军可是要造反?!天远万里,闯的哪里的宫门?!
得见谢祯神清气爽的出了帐子,与来往兵士笑着打招呼,大家心里更是犯起了嘀咕。
“将军,昨夜?——”
“哦,无事。昨夜与公子较量功夫而已。”谢祯猛地想起来,方才叮嘱道,“因刀剑拳脚无眼,不小心塌了一条床腿,今儿早些修好。”
“啊、是、是!”
谢祯快步走出去,忽而又顿住,不放心的叮嘱道,“万万要修结实——这几日,还有的较量呢!”
一排兵士傻眼:……
大半夜的较量的哪里功夫?瞧着这神色,定是将军胜了!
**连枝同气**
晨间,钟离遥静坐案前,正端着一碗粥——谢祯凑在人跟前,托着腮盯着他看,“兄长,我也想吃。”
那勺柄搁在唇边顿住了,钟离遥睨他一眼,“唤人盛与你。”
“我想吃兄长碗里的。”
钟离遥到底将那勺粥填进了将军的嘴里,又拿帕子替人擦拭唇角,“也不怕叫人瞧见笑话,”他微微一顿,又问,“还吃吗?”
“不吃了。”谢祯将头搁在人肩膀上,“兄长,可能晚几日再回去?我甚想你,只恨不能一刻眼目都不离——”他兀自扶着人的腰,轻缓揉着,“兄长歇歇身子,再走才好。”
“听祯儿说胡话,叫人难接,”钟离遥拿头轻轻撞着肩膀上的那颗脑袋,笑道,“我自留在这儿,难道你就许我安生休息?也亏得你受了伤,如若不然,浑身的骨肉都拆碎了。”
谢祯笑道,“我分明没有劳动兄长,只请您安生躺着,难道兄长还嫌累不成?”
“好混账的话,也亏你这无赖说的出来,改日,朕也叫祯儿躺一躺,你且体会一次,什么叫坐立不安,什么叫山雨欲来。”
“祯儿这样的年轻力壮,怎好躺着去享受——倒是兄长这样的尊贵,必不能起身辛苦。”谢祯钻进人怀里,“兄长,你再抱我一会儿……”
钟离遥搁下那碗粥,哭笑不得,“自小知道你缠人,现今怎么愈发的不长进了,也不瞧瞧自个儿好重的身子?便要人抱,也得找个强壮的去。”
谢祯难得灵光一回,醋醋的念道,“天下那样大,兄长都装进怀里去了。祯儿不过八尺而已,如何不能抱住?”
“你!……”钟离遥哑口无言,只得拍了拍大腿,“只许坐一小会儿。”
谢祯几乎是扑上去的,给人撞得一个轻轻趔趄,“你小子,轻点……”
“将军!——”那帐帘掀开一半,忽而又全数合紧了。
季敖揪着两旁的兵士,哭丧脸道,“你俩怎的不拦着我!”
兵士无辜,“您平日里闯惯了,我们也拦不住啊。”
“这回不一样,刚才公子在里面。”
“不是刚才,”兵士淡定,“公子一直都在里面。”
帐子里传来一声沉沉的问话,谢祯那肃声儿听着危险系数极高,“进来吧。”
季敖回忆着刚才那诡异场景,他们威武严肃的大将军,钻进人家怀里跟个崽儿似的——顿觉脑子炸开花了一样!
季敖心慌气短,忙急急的喊,“那啥,将军,我忽然想起别的要务来,改天再说吧!”
“找你有要事嘱咐——”谢祯掀开帐子,才发觉他早就跑没影儿了。
“……”
季敖以为自己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后来他发现,谢将军压根儿不避人。
那主帐帘幕一敞,四下通达,尽数光照于案几之上,钟离遥擎着一卷薄子细细的看,上面勾画着整齐然而密密的银钱数,应当是军费的各项使用,那眉尖轻轻的蹙起,又淡淡的化开,在光辉里自有静气度世。
将军枕在人腿上,也擎着一本兵策读,时不时开口与人念叨什么——那样不停地惊扰人,竟如檐廊上的鸟雀得了食儿一般,欢喜的满足着。
“兄长,有蛇阵首尾断,可有他法破解?”
“七寸乃为利刃,破敌即可。”
谢祯拿手去摸人家胸膛,“七寸在哪儿呢?”
钟离遥嗤笑,摁住人作乱的手,“今晚你就知道了。”
他消停片刻,又问,“那这是个什么字,写的竟不认得!”
钟离遥垂眸,盯着那个“爱”字愣了片刻,哼笑道,“是个蠢笨的‘蠢’字,日后凡看见它,祯儿只管绕的远远的便是。”
“那祯儿最最——‘蠢’兄长了。”
他断句断的蹊跷,倒把钟离遥给噎住了。
“你小子……才‘蠢’呢。”
“是了,兄长,我早就‘蠢’的成个痴儿了!”
他自知谢祯这话玄妙,一语双关,便也笑了,“为兄不与痴儿计较。”
谢祯躺在那儿,仰望着人漂亮的下巴切割出光影与弧线,看的痴迷,只怔怔握住人的手腕,亲昵去吻蹭,神色满足。
钟离遥便腾出一只手来摩挲他的脸颊,目光仍静静望着纸卷,不曾分心。
大家觉得这景象奇异,那冷峻与肃杀,顿皆柔和,若一汪春水。
再问——就是长兄如父,以谢祯那等的赤子心怀,再瞧公子不可侵犯的华贵,一时间,大家虽摸不着头脑,却也全然没往别处想。
卫从榆临行前,只幽幽的笑道,“好深的手足情。魏兄,这样一幕,只叫我想起少年时,将军还是个先马,便总缠着人在太承枢里打滚撒娇。”
“只与他三两句便能哄好,又或者摸摸头,便听话乖坐起来。”魏肃笑道,“你这样说,我反倒怀念呢——可见长兄如父,并非虚言。”
“他二人连枝同气,如珠联璧合,最不受人妨碍的,不过也须尽快催着人回去了,如若不然,有一丁点儿的闪失,我们便是千百数的性命也不足抵一分罪过。”卫从榆谨慎道,“万万隐藏住那尊贵身份,卫某实在不想做个万古的罪人,最好这两日的便回转,且提前知会,待过境徽西时,我自再暗中派兵。”
“卫兄放心,我自会劝的。不过眼瞧着那样的相亲,恐怕好歹的会拖延两日。森*晚*整*理”魏肃道,“季扬如今在上城,我已经去信给他,待知会了近况,定与你再商议。”
“那好,那我便先去了。”
“晚上给将军接风洗尘,你且再留一日,同吃一顿酒再去。”
“不行,我那州治之地还有要事,再有一十六城的风吹草动,正紧要的盯着,如今赫连权已经醒了过来,估计大婚之后,总有一场狠仗要打的。”
“也好。”魏肃与他拱手示礼,目送他翻身上马,携两骑兵甲,扬鞭而去了。
那飞扬的尘土自马蹄溅起,又落在靴边,那烈日斜阳自东边升起,又隐匿到西边去了——晨曦换作晚霞,明光褪成暗黑,营帐里响起一阵轻快的鼓声。
携一柄战鼓在腰间,或胸前扁圆的鼓面,赤膊坦露着胸膛与肩背,浑身的热汗淋漓,与飒爽利落的鼓声混合着,跳出雄浑或猛烈的战无,带有祷告祈福之意的动作大开大阖,纵跃、抑或前后的疾步碎行,姿态洒脱而漂亮。
钟离遥盯着那三五个宽阔臂膀,赞道,“好风姿!”
“兄长,……也没有很好嘛……”谢祯在桌案底下悄不做声的扯动他袖口,把玩人的指头,又小声嘀咕,“非礼勿视。”
钟离遥轻声笑道,“分明是光彩坦诚的表演,怎么偏不让人看?”
“都是些臭烘烘的爷们儿,有什么好看的。”谢祯站起身来,故意绕到案前去给人倒酒,分明用壮阔的身影把表演挡住了,那目光幽怨,“兄长,你看我。”
钟离遥擡眸,却扶住了那倒酒的手,相触的温度滚烫,那笑意却清淡深远,“祯儿何不为兄献上一舞?”
谢祯瞧他不像看玩笑,只得哑了声儿,“我……”
旁边耳尖的黄文听了,忙唤道,“将军,您就来嘛,我们又不是没见过,再把您那漂亮的金银缕衣穿上——”
谢祯撚起一颗果子丢进人嘴里,“还不快快住口!”
钟离遥问,“那是什么衣裳?”
原来,这金银缕衣是由金银色的背链配上细革编制的,赤背映着汗光,与灯影下闪烁,穿在爷们儿的宽背上,勾勒出野性的轮廓与线条——本是西关爷们惯爱穿的,有时再配几个小巧的铃铛、抑或狼牙彩羽,战鼓一响雄浑跳起来,最是平添滋味儿了。
谢祯偶然穿过一次,原是因为那浑身的伤痕——权当添了酒后趣味儿,大家人手一件,只他不爱穿。
往常是不敢说的,可现今有了公子替他们撑腰,又是接风洗尘、失而复得的开心宴会,现今谁也想多亲近他一些!
只见当下,谢祯叫人群涌围起来,强行扒了外袍,赤背穿戴上,又擡了牛皮鼓与他。他因吃了酒,本就出一身热汗,这会儿漂亮光影落在身上,连疤痕也再不能掩盖一分了。
两块丰实的胸膛,击打牛皮鼓时震颤的肩背,双臂结实的雄浑线条,那光影斜着照射过去,自他挺拔的鼻梁遗失高光,明与暗的色彩之间,那淡色的唇分明肆意的笑起来了——
他是那样的卖力,热情,激昂,鼓声咚咚的敲落在人心间,大家都看呆滞住了——那发飞扬,那眉间风采动人,那笑青春肆意,那汗淋漓——好一个漂亮的美少年!
忽而忆起他初次学鼓的样子,拎着一只槌,只追在人屁股后面笑:哥哥,我若学会了,定要每天都与你奏一曲!
比琴更热烈,比萧瑟更勇武,比钟磬更青春肆意——此刻,钟离遥仍当他是少年,这样的强烈的生命力在谢祯身上涌动着,更是无愧少年二字!
这一曲,似乎晚了些年头。然而如今,恰恰好的时机。
少年同游,且自快意;回首萧瑟,却也无负情钟。
钟离遥含着笑,目光渐渐幽深——越过时光倥偬,他与他的少年,似乎再一次的相遇了。
“刚才不曾看清,不如今宵帐中,祯儿再与兄跳一遍,可好?”
他擡手握紧了人颈上的一条金丝链,如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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