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章] 举案齐眉(2 / 2)
“一百骑兵。”
黄文愣了,“啊?敌军可是在上路压了大队人马!”
“你自去扰乱他们的队形节奏,打一阵儿便躲开,横冲直撞,叫他们烦不胜烦,找不着头脑便是。”
“那这一百骑兵可是足足的了!今夜,我就做一只吃人的蚊子,管保叫他们睡不着觉!”
哄声大笑里,黄文得令,自携了兵马牌扬长出了营帐去。
百里录道,“现今作战计划泄露,恐怕已经为敌军所知,黄文上路扰敌,也不过是权宜之策,不知将军有何计划,可否明示诸将领?”
“依我看,不如将计就计,就跟他们来个硬碰硬,我们怎会惧怕?!一口气杀个痛快,歼了他的主力军,难道不是好事儿!——我早就看赫连权不爽了,先是破坏盟约伤了将军,上次又堂皇扯了公子的头发,今晚就让他知道爷爷们的厉害!”
那双目一凛,神色顿皆寒霜,谢祯猛地就站起了身,怒声发问道,“扯了头发?!”
梁文北被人吓住了,豪气万丈顿时蔫了下去,小声儿应道,“啊?是啊……”他忽然接收到钟离遥的眼神警告,那话后头又犹豫着补充道,“啊,不是……没、没扯过……应该是我记错了?”
钟离遥,“……”
谢祯回眸来,面色那冷忽褪了下去,只是委屈的盯住人,“兄长为何不告诉我?他扯了兄长头发?可还哪里伤着了?”
钟离遥神情含着笑,略带警告的目光里写满了质疑:‘这几夜你难道没看过?’,那意思,分明是要他收敛——勿在人前这样紧张,免得现出端倪。
谢祯俯身又给人斟了一杯茶水,笑了笑。
见他面色缓和,钟离遥才稍稍放心下来。正几分不解其意,却见人斟完茶水后,又直起身来,冷眼瞧了瞧流香桌台间的辰注,“时已过丑,若是夺了佛羊岭,如何?”
季敖猛地领悟过来,“将军是要……”
谢祯忽然擡手拉紧了腰革,紧跟着微微转动袖腕,握紧刀柄的那一刻,人便阔步迈下了高台,只凛然一声哼笑,“佛羊岭的埋伏已经出动,今晚扼住咽喉,掐断他赫连的脖子。”
钟离遥端着茶杯的手滞住,“祯儿,不可。”
那被人唤住的高大身影微顿片刻,侧转过脸来,姿容威严,眉目肃杀,恍惚间有雷霆之势,压迫感扑面而来。
诸众正紧张不敢劝时,却听他柔了声的哄道,“营帐重地,唯主将之命,无有不从。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更况乎……兄长呢?”
犹可见钟离遥挑了眉来,手中茶杯微微颤抖,半分怒意如茶水般跌宕溢出……
——那茶杯猛地飞砸出去,被人轻易接住了!
“谢祯!——你这混账!”
“待我回来,再与兄长请罪罢。”
撂下这句软话,谢祯背过脸来,神色陡然变冷了,只闻得人喉间滚出一声儿冷笑,举手擡出了主将虎符,于光影中堂皇忤逆他的兄长。
“诸将听令,敖、录守于营帐,护照公子安全;其余人,随本将——杀去佛羊岭!”
“诸将得令!”
那微冷的西关狂风,那温热的赤烈鲜血——兀自为马蹄溅碎了!
外面天色仍黑,月明几许,钟离遥犹自不安,思来想去三两遭,终究气的拂袖起了身,只见他踱步来回,方又怒道——“君令有所不受?——好,好一个混账!岂非谁也管不了他了?!”
百里录唤人收拾那茶杯狼藉,劝道,“公子勿要生气,将军最是忠君的……每每上城有令,都是言听计从——刚才那句不过是气话,您万万不可回城上禀啊!”
钟离遥被人堵住话柄,无语顿住,片刻,又道,“他身系营帐安危,怎能这样肆意而为,仓皇出战?……你们乃是副将,这样一群人,怎无一个劝住他的?”
百里录和季敖面面相觑,您都拦不住,我们……算什么遭撇挨刀的瓜?!再者,休要说劝不住,纵是挥刀拦,也未必是人的对手啊。
“公子,消消气。”百里录与人重新递了茶水,“将军的身手,咱们必是放心的,上一回查验遭了偷袭,是因防范不足、孤军奋战,才伤了身;这一回领兵而战,必能得胜——再者,今朝赫连权忙碌于婚事,剩下残兵败将出击,哪里是将军的敌手?”
一个时辰后,斥候回禀,“报!赫连权出战,正面迎击!”
钟离遥怒了,揪住人的衣领骂道,“你!你刚才说什么?——要你这副将谋划,有何用处!——放他孤身迎战,若有差池,我必杀了你!”
他二人也惯是头铁的,挨点打骂倒不要紧,关键还是谢祯安危。
因而他们只相顾一眼,便齐齐扑倒在地,颇显丧气,“公子之言振聋发聩!我等实在失职!然……往日里将军并不这样。如今,将军已经迎战赫连权,可有他法补救?”
钟离遥怔怔失神,良久,忽长叹一声儿,“祯儿这样莽撞,可叫为兄如何是好啊……”
沉默片刻,他擡了擡手,“说来……也实在无怪你二人,是我本该拦住的。现今赫连权迎战,季敖,你带人直攻西鼎前营,他们倾巢出动——营内必定中空,你携五百人马破营可有信心?”
季敖应声,“有信心——”他站起身来,又迟疑顿住,“可我们无有兵符……”
钟离遥递出“敕造圣临”的牌子,“有这个,你自去领兵,”他仍不放心的叮嘱一句,“人马直奔关键,速速前去,定要相助将军。”
若是往常,赫连权定也不会空了前营迎战的,何况刚吃了教训。
然而,他大婚在即,叫人搅乱本就心烦;再听见‘谢祯’两个字,就如叫人打了一个响亮耳光般,只觉是个脆生生的羞辱!
那浑身的怒火与杀意无可遏制——伤他身,擒他妻,于情于理,此战必亲去相迎!
原本,依着钟离遥之意,两军主将稳坐营中,安然不动;只挑开两路锋锐相搏,声东击西,在佛羊岭探他虚实,若有时机,全力夺下也未可知——顺手再揪出内贼,何乐而不为。
未曾想谢祯亲自领兵,又将那王八壳里的赫连权也引了出来——钟离遥缓缓叹气,现今之计,也唯有‘围魏救赵’了。
“公子不用愁,现在前营主力在榆林峰,残兵被堵进前营,虽有赫连权迎战将军,领着三五百兵马也不足为惧。将军以一当百的本事儿,举天下都是知道的!”
百里录细细与人说道,“上次一战,将军虽身负重伤,那赫连权却也未能全身而退。那一战本就是将军占了上风,赫连权偏就鱼死网破,不去避其锋芒,反戈一击,才伤了将军。依我看,经此一次,将军更熟悉了他的作风,安危定是无恙的。”
“日后,该有个辖制他的人坐镇才是。”
钟离遥这么叹着,迟疑的在心中挑选人物儿,半晌……他才惊觉——纵十六子中多才华治世者,常调侃熟悉他,却也无有个能钳住他七寸的。
他隐约犯了愁,那宗阳有个秦奏在兵事上倒与他合得来,可又抽调不开。卫从榆年长些,稍能管制他几分,却也摆不开身边的一摊政事。
就连魏肃,到了人跟前,也不自主的追随起来——谢祯行事作风到底大将风范,往常也沉稳,怎么就……钟离遥倦倦的阖上眼,为这浓烈的情志喜不得、伤不得,竟也觉得为难十分了。
原来,他那跪在腿边儿、向来乖巧听话的祯儿,竟是这样的狂徒?
百里录见人不作声,犹豫提醒道,“给天人秉信,定是有用的,凡上城定下的规矩,将军这些年,从不曾破过。只不过,天远路遥,君主关照不曾这样的细,诸事便都由将军决定了。”
钟离遥惆怅,“嗬,这狂徒,君主也管不了他了!”
“……”百里录傻了眼,这话竟也是能说的吗?
钟离遥仍不解气,可那点气恼中夹着分明的疼惜,“这小子,实在混账……哪里有主将敢冒这样的险?”
百里录更没法子答话了,眼下两个主将正打着呢!没一个守规矩、躲在营帐里的。
平日里,他听惯了谢祯顺从的叫兄长,这会儿,便全然恭敬的如待一个王侯,“那赫连权从不讲章法,兴许将军自有高见,您不必过于担忧!”
他哪能不担忧,才死里逃生,转眼又提着性命冲锋陷阵去了!钟离遥只觉自己这趟奔忙,全无效用,那愁,都成了解不开的线团。
他这边焦的心口发干,谢祯那头——却战的正酣。
赫连权与他来往多个回合,发觉谢祯身手全无半分退步,不像大伤初愈,反倒浑身用不完的气力与刚劲,那一刀劈在戟上,震的虎口发裂,丝丝血痕布满手心——好一个猛将!
笑话,得了宠他正快意,岂不正好一刀劈俩,双刀斩十!
赫连权冷笑,“今日这样拼命——你这莽夫!”
谢祯不语,刀刀见血,只逼得他险些从马上滚下去。赫连权一手紧勒住缰绳,戟尖在地上化出一道长痕,触底撑起身来,夹紧马腿,摆正了身子。
谢祯急追,猛砍一刀,白光乍现叠在人的金眸之中,赫连权闪避,仍旧不及,竟然叫他一刀削了两根辫子下来,甩挂在手心——谢祯握紧了这两根辫子,嗬笑道,“腌臜废物,焉敢伤我兄长?定要切了你的头颅,与人盛酒水吃!”
赫连权被这句话激起怒火来,回马奔袭,口中怒道,“分明是你们擒了我妻,什么兄长?”
“献礼那日,你这狗贼,与我兄长轻浮——岂不知人的一根头发,也比你的性命金贵?!”谢祯冷笑迎上,那沉重的卧霜叫他挥的如刀片般轻薄,倏的破开前襟——硬是将人盔甲砍了个敞怀!
赫连权穿了软甲在身,才勉强躲过这狠厉一招!
但那双臂血淋淋已经淌了血水开来,只觉愈发吃痛、麻木起来,那长戟握在手中,也沉重不似刚才灵巧。
毕竟是大伤初愈,那元气亏得厉害,赫连权惊觉谢祯狂纵,一刀比一刀下手狠!
往日勉强打个平手,今宵竟难以抵抗——正想及此,谢祯猛地一刀袭来,赫连权心道不好!堪堪持戟扛住,骤然发狠拨开,一个扬蹄,竟调转方向,御马奔逃而去了!
“赫连权负伤逃了!快追啊!——”
兵士疾声一唤,战况陡然激烈起来,追与逃之间,终黎士气高涨,西鼎只得边打边逃,欲要回撤!
梁文北大喊,“给老子堵紧了,杀他个片甲不留,但叫敌人跑一个都军法伺候!”
谢祯朗声大笑,却不再追,转身加入战斗——那刀光剑影劈落寒霜,溅射瑶影,只闪烁着,浓淡之间的血色洒在良宵,成了黑白的一滩。
杀的爽,杀的快意!
那双眼与血色无有分明,一张俊朗的面容布满血块、皮肉碎屑,瞧着斑斓,尝着腥甜——杀杀杀!
我谢祯,定要斩尽逆贼,换此终黎太平天下!
此刻,他实难想到,这天下至此五千年,将能有几日的太平?不过是今朝有,明朝无,三月赵王椅,六月楚王座——天下嗬,天下嗬,太平之下,谁的骨肉谁的血?谁的天下谁人知罢了。
至天色将明,卯时刚过。
营帐喧闹起来——
门士掀帐疾报,“将军……将军他、他……”
钟离遥怔住,紧了声线微微颤抖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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