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章] 瞒天过海(2 / 2)
再有人问,“如今上城各项事务初定,革新也已半年有余,搅得各府鸡犬不宁,再有衙署官职巡查监督,条例颇为苛刻,各级怨声载道。臣斗胆献言,若如此下去,恐怕……于社稷不安呐。”
德安入帘幕内,跪地聆诏,人臣擡眸,便可见两处身影缓缓靠近。
不等德安出来,徐正扉便道,“那大人倒说说,哪家鸡犬不宁?何人怨声载道?您既表下‘于社稷不安’这等定论,可得有实打实的证据才行!此事全在扉的肩膀上,若有责罚、褒奖,也得容扉申辩才是——怎么这会儿却直接缠着君主要分明呢?!”
那人支吾两声儿,避重就轻道,“徐大人休要逞口舌之快,难道说出明姓来,好让你暗中报复不成?!”
“这话才奇罕!是张家占了地受罚不认,还是李大人徇私扣了俸禄不服?凡是经过扉手里的,那都是实在的数目,如若不安,你我也御前对上一对,如何?”徐正扉笑道,“难道说,大人心虚,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担心叫扉查出来不成?”
“勿要血口喷人,徐大人白牙咬住人,好厉害的嘴舌!李某一身官袍、两袖清风,从不惧什么巡查!”
“那便是了,大人这样的清白,又何必为那些‘朱门罪吏’拉关系、讨便宜呢!”
“什么拉关系……徐大人你你你!休要与我纠缠。”
片刻,李大人气哼哼的别过脸去,再不吭声了。
见状,德安方才传,“徐卿公正,所查验、检点之事,朕已一一过目,无有冤事,更无私仇。行改革之事,毁谤、嘉誉在身,实属正常;现下,诸卿当时刻以此为镜,自正门庭,谨言慎行才是。”
因有了这一茬,事关改革的诸事,其余人都不敢再提,生怕不小心挑起徐正扉的矛头与尖锐,惹了祸端上身,至于自己清白与否,恐怕答案尽在胸中。
见无人再报,钟离策方才出了声儿,“臣弟受母所托,询请皇兄圣安,母亲想念皇兄,托臣弟问问,近些时日,可否到宫中与皇兄相见?”
略有一会儿,德安才传,“太妃挂念,朕心中甚慰。太妃待人亲厚,到底是长辈,待朕身体康健,自当请太妃到宫中小住些时日。现在,便不必了,但有风吹草动的火气,也惹长辈担忧。”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钟离策暗自咬牙,无法再辩,稍沉默一会儿,他又道,“皇兄,臣弟还有一事要报。前些日子,查抄之事的所有用物点检中,找到一封书信,瞧着是西鼎的文字,恐有通敌之嫌!”
众人皆是一惊,连房津也微微皱起了眉来。
“兹事体大,臣弟不敢拆开,更无敢传阅与人,必要当面呈上,请皇兄亲自过目!还请皇兄允许臣弟,亲手……呈上去!”
良久,帘幕后的人点了点头。
众臣屏息,盯着钟离策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缓步走上前去。那距离越来越近,直至台阶,肉眼可见那身影清晰了几分,欲要辨认,却仍显得朦胧。
德安迎上去,俯身欲要接过来,可钟离策却握紧了书信不肯放手,“此事紧要,事关朝中重臣!不能假人之手,必须亲手交给皇兄。”
朝中威严的两位重臣,太傅与太保狐疑的对视一眼,捋了捋胡子又盯住了钟离策,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的什么药!通敌的帽子扣下来,连德安也不好再借口阻拦。
一众目光注视着他登上台阶,仅隔着一道帘幕站定。
钟离策紧紧的盯着那身影,似要透过帘幕捕捉到人的真容——他忽然将手伸出去,然而那手还未曾触碰到帘子,便叫德安一声喝住,“放肆!”
钟离策猛地顿住。
“无有君主命令,安平候何敢如此放肆!”德安厉声质问,“若是人气影息之浮躁,伤损静气,冲撞了君主的身子,安平候可担得起?还是侯爷欲冒天下之大不韪,明知故犯,有意冲撞君主?”
钟离策被人冷喝惊住,又暗吸了口气,方才稍平复了心情,反问道,“隔着帘幕,如何能将这样重要的证据呈给皇兄?本侯与皇兄乃是手足胞亲,自小何等的亲近,为何不能面圣?”
他忽想燕少贤的话来,那笑也更深了几分,“你一个奴才,皇兄都不曾开口,你何敢拦着本侯!——难不成那通敌,也有你的一份子!”
德安刚要开口,钟离策竟不知何来的底气,怒骂一句,“狗奴才,本侯与皇兄亲近,朝堂之上,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森*晚*整*理!”
不等人发作,他又冷笑,“如何?难道说,这帘幕之后,坐的不是皇兄,而是你这老奴找人串通做得戏?!皇兄许多时日不见人臣,难道……是你这老刁奴捣的鬼——你日夜伺候人,怎么就突然伺候出了病?!本侯还就偏要看看,这帘幕之后是何人!”
众人纳罕,到底是被钟离策的大胆行为所震惊,几欲扶案起身!
德安拦在面前,偏也无有惊惧波澜,只冷笑问道,“若是起了帘幕,妨碍君主养身,叫主子一剑挑了喉咙,安平候可也甘愿?”他压低声音,警告的笑道,“安平候若是想清楚了,那……老奴便不拦了。”
德安轻轻放下手来,似成竹在胸一般,只端正了脸上的笑容,又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安平候既不惜性命,老奴也无须再拦,请吧!”
钟离遥看了他一眼,忽又扭头看了众人一眼——只瞧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而紧张的神色。他轻呼了一口气,微微颤抖着伸出手去——
“哼。”帘幕内一声冷笑!
——那身影只微微一动,分明擡起右手放在了腰间。
吓!
钟离策‘噗通’一声跪倒了,顿皆脑海一片空白!叫这点风吹草动的响声吓住,只浑身的冷汗往外冒,他如被人摄住了一样,身子跪伏的僵直,袍下的双腿都跟着打颤!
——绝对是他的皇兄!那动作,那冷笑声,是那样的熟悉!
帘幕之后光线变幻,那身影站定,挺拔轮廓鲜明,显得雄姿英发,诸众望着都呆愣愣的,分明熟悉,哪能不是钟离遥!
那手还搁在腰间,握紧了剑柄。
德安忙轻声劝道,“主子勿要生气,动怒伤身,您的剑到底是斩杀奸佞的,安平候年纪尚小,一时关心则乱,还请主子饶恕一回吧!”
听罢这话,只给钟离策吓得魂飞魄散,忙忙的磕头,“皇兄饶恕,策儿无礼,不是有心要冲撞您的!还请皇兄饶恕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是我无礼,是我该死!”
德安自那哆嗦的人怀里抽出信来,似与人低语几句,方才宣道,“念太妃敦厚,安平候年纪尚小,不通政事,今饶恕其冒犯之过,罚禁足三月,不许出府,如若再犯,定一并重罚。”
“其余诸卿,若无要事,即刻散朝。”
“臣等无事再禀,恭送君主。”
——那身影阔步去了,留下钟离策大汗淋漓的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直至朝臣都散干净了,他方才缓过神来。
不知是七月的天热,还是骤来的阵雨——燕少贤候在宫门外,瞧见他也不坐轿子,只一副失魂落魄、水捞出来一般的身影姿态,朝前走来,顿觉纳罕,“侯爷,你这是怎么了?可曾……”
“住口!”
燕少贤顿闭住口,只无声扶他上了轿,一路与他斟茶扇风,良久,方才见人面色平缓几分,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可是有什么变故?”
“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分明是假的!那帘幕之后,定是皇兄不虚!那身影、那声音、连那香气,都是骇人的——可还能有一点假?德安分明也不怕,只催促本侯赶紧掀开帘幕。”钟离策道,“你可知那凌岳就在腰间,皇兄若一时生气,杀了本侯,也是白饶的,可惜本侯竟信了你的鬼话!”
“不过是虚张声势的小把戏,侯爷有何惧怕的?!”
“什么虚张声势,本侯现今只疑你,可是要害本侯不成!”钟离策猛地掐住人的脖子,羞恼、怒火齐齐的拱了上来,“燕少贤,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本侯不识得那西鼎的鬼画符,只要你老实答来——如若不然,今日必先杀了你出气!”
那燕少贤被人掐的脸色通红,只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挣扎咳嗽了几下,勉强脱开一点空隙,说句一句话来,“侯爷……应贤……茶、茶——”
片刻,钟离策拨开轿帘,神色不善,“先不回府,直接去应贤。”
自后院极为隐秘的台径登楼,那常年不对外开放的三楼幽静深蔽,有几分隔绝与世的意味。
一个面容姣好的聋哑少年斟茶递水,而后退出门外。钟离策盯着那少年退出去,犹自狠皱起了眉。
燕少贤顺口解释道,“这是自小训练的仆从,教好一切规矩后,不过少年,便拔舌割耳,以供伺候贵客要密之用。如侯爷今日所要见之人,所要谋之事,必是不能泄露的,唯有此,最安全。”
“安全?到底是何人要见?何事要谋?你可知本侯被皇兄禁了足,今日一旦入府,这三个月便再不能出来。”
“少贤知道,侯爷心中害怕。又觉得手中无兵马、人手可用。今日,少贤便带您见一见这位好朋友,谁说……侯爷无人可用的。”
钟离策兀自沉默,直至那内门屏风之后,缓步走出来一道身影。
伴随着一小阵儿细碎的轻咳,仍是那副病美人的姿容!
钟离策瞳孔微震,猛地后撤了一步,险些跌坐在地上,“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燕少贤赶忙去扶他,“侯爷勿惊,人还好端端活着。”
来人正是陇梓!只见他微微一笑,“不,陇梓已死。现今在侯爷面前的,不过是个痛失胞弟的为人兄者罢了……”
“你……你为何要帮本侯?”钟离策仍不明白,愣愣道,“难道是为了夺回恩邦?”
“亡国之君如草芥,不愿再起刀戈。”陇梓止住了咳,神情痛殇,“昭平失信,在下不过是……为胞弟讨一个公道罢了。”
[昭平如此聪慧,难道不懂我的心?我既愿以‘死’成全他,便也不稀罕这王位。可惜你到底低估了——那做兄长的心。你既答应我饶他一命,却又为何曝尸三日,悬颅剔骨,令我那般的痛!]
[怪只怪,昭平太狠,不肯饶他;又只怪,昭平仁心,无心之下饶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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