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章] 险象环生(1 / 2)
[合并章] 险象环生
被踩在脚下, 便无法分辨何为兄弟,何为手足,那爱与恨, 在血脉缠绕的茎中,如根生两朵, 却厮杀吞食。
[你必倚靠刀剑度日,又必事奉你的兄弟;到你强盛的时候,必从你颈项上挣脱他的轭。]
“这是何意?”
闻声,本倚着软狼皮榻栏上的男人,好整以暇的擡了眸。
两人对上视线, 赫连权那含着戏谑的目光先是细细打量人一晌, 而后才落在他手中那张镶嵌了铜制角钉的羊皮卷上, 不咸不淡的解释道,“傩婆卜过的一句箴言,那是本王的婚书。”
卷上有几句勉强读明白的话:
[你为天神留下你的骨, 为仇敌洗净你的血。]
[弑神者, 无上的勇士, 地狱之火,涅槃之侍者]
[你的敌人在暗处窥见你,天神为他祝祷:你必倚靠刀剑度日, 又必事奉你的兄弟;到你强盛的时候,必从你颈项上挣脱他的轭。②]
钟离遥搁下那张羊皮卷, 腕上的锁链伶仃作响, 却仍显得神色从容,“瞧着不像是什么吉利话, 读起来拗口。”
“本王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卜凶问吉, 不过图个趣儿。”赫连权把玩着手中双刃佩环,哼笑道,“本王只相信手中的刀戟。”
钟离遥与他对坐,同样微笑——若是忽略那冷眸中锐利的锋芒,两人之间反倒像是相识已久的故人。
“赫连权,你捉了我来,可有什么‘要事’要商量?难道只是要我这般陪你聊天?”
“公子可算是开口问了。”赫连权搁下那佩环,横肘靠在案几上,与人近了几分,“这几日,也真是沉得住气。无他,本王……只是想和公子交个朋友。”
钟离遥轻嗤一声儿,低低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本王要与你交个朋友,难道不行?”
钟离遥晃了晃手上的锁链,拾起一枚刃环细看,口中淡淡道,“天下知己三千,唯独你这样的朋友,我还未曾交过。赫连权,我与你不过一面之交、萍水而已,左右算起来,也是杀身的仇敌——怎么?……打算向将军投降了,想与我讨个交情?”
“投降?笑话。”赫连权盯着人笑道,“本王要杀了谢祯,将那莽夫的头颅献给钟离遥做寿,再屠了上城,坐一坐那宝座方才过瘾……不杀此二人,难泄心头之恨——说什么投降,岂不是白日做梦!”
“就凭你?这点子残兵……恐怕破不了徽西。”
“若只凭我,兴许有几分不足。若是你我联起手来,再添几个内贼,就好说了。”
钟离遥颇有兴致,“哦?”
“本王需要个聪明的帮手,才请公子来的。”
赫连权俯身凑近了他,那目光紧紧的锁住人,指尖轻浮伸出去,刚要触到那玉洁的下巴,便被人用刃挑开了。
那声音冷淡中带着几分威胁,“仔细伤了手。”
赫连权避开半寸距离,意犹未尽的笑道,“公子若是助我,到时,本王在上城与你封个并肩的王侯当当,岂不比作客卿快活?别说那宫苑了……说不定连枕头都给公子分一分。”
钟离遥笑骂,“嗬,没眼色的蠢货。”
“啧——”赫连权收了笑,挑眉看他,“好端端的,公子骂的这是什么话。”
“无他,想骂便骂了,正觉得你是个没眼色的蠢货。”钟离遥笑道,“以少胜多,你凭什么认为我有这样的本事?再者,凤皇非梧不歇,昭平纵是有心选,也选谢祯那样的威武的将才——你算什么东西?除了谢祯,终黎千千万猛将,哪一个不与你较量较量?”
“威风的将才?那谢祯算什么英雄?不过是个让人踩在脚下的莽夫罢了,焉能与本王相比?”
钟离遥冷笑,不置可否。
“这样瞧着,本王倒疑心你与那谢祯有些猫腻,难道也谋划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昭平……你若——”
钟离遥丢了那只刃环在案,挑眉看他,“在下姓白,旁的称呼,听着牙碜。”
赫连权无所谓的笑道,“权与公子,一见如故,公子有没有这样的本事,那就当权赌一回了。本王知道——你们终黎的人,总讲究什么名声、风骨,可那些到底是虚的。你若跟了本王,日后的金银富贵才最实在。”
“昭平……”他顿住声儿,“哦不,公子。本王倒也不急,容公子慢慢的想。今天还有正事要办,就不陪公子闲聊了。”
“哦?什么正事儿?”
“请了几位终黎的人来,”赫连权站起身来,走出两步忽然又顿住脚步,扭头看了钟离遥一眼,那笑容带了几分深意,“算了,与公子见见也好。”
钟离遥微笑不语,瞧着他复又坐了回去,扬声唤道,“带终黎俘虏来与本王见。”
那袖中的手紧了两分,自诩贤明仁德、治世太平的君主亲见他的子民带着镣铐与敌人俯首欺压,应当有怎样的隐忍与怒火呢?
知他做戏——钟离遥克制着心底波澜,只冷哼了一声。
被带进来的五六个人,其中两个是兵士打扮,剩下三个是普通百姓,旁边儿还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那镣铐架在脖子上,磨得皮肉溃烂,血痕淋漓。
西鼎兵踢了人两脚,摁着人强迫跪下,“老实儿点!”
那两名士兵不跪,高昂头颅、神情倔强,身上便又狠挨了几鞭子,抽的皮开肉绽。推搡折腾一阵儿,直达的钢鞭沾了汗水不趁手,又将拳头密雨般砸泻在脸上。
钟离遥实在看不下去,沉声道,“你二人便跪他一跪又何妨,少吃些苦头。”
“呸,哪来的走狗叛徒,枉为读书人。”士兵冷笑,吐出一口鲜血来,红了满嘴的牙,“大丈夫跪天地,跪君王,跪父母,岂有跪仇敌的道理!”
挨了两句骂,连钟离遥也微愣了片刻。他们哪里知道,那尊贵的君王就在面前,纵是跪,也全为这礼数受在身了。
——钟离遥睨了赫连权一眼,“你便要我这样瞧着,我们终黎的勇士受这屈辱。何等男儿意气,西鼎难道不识尊重二字?”
赫连权神情戏谑,似笑非笑的回了个暧昧眼神,那意思分明是,‘本王还没听说过对待俘虏要尊重的?’
见此,西鼎兵便还要再打。
“罢了。”赫连权拦住了人,只搓着指尖漫不经心问道,“你们俩这身子骨也经不起这么打,若是愿意说出点有用的东西来,诸如什么作战计划,什么布营防守的便利,本王也尊重你们,饶你们不死——若不然……便丢去喂狼,想来你们不怕死,那‘硬骨头’都是狼崽子最爱啃的。”
旁边儿那三名老百姓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听罢这话,忙道,“王爷,您……您饶了我们吧!搜刮两个铜板小的兴许还有,这什么作战的事情,小的们也不知道啊!”
“我们就是来往做生意的。小的叫刘大民,是得了商人的差事,来西边送货的——”他拽着旁边那个小孩儿道,“这是我妹妹家的孩子、是我外甥小牛,是家里的独子,他爹死了,他奶奶有病,他娘一个人撑持全家,才叫他跟我来闯一闯,这回是头一次出门,就冲撞了您的地盘。您老人家就饶了我们吧!我们是啥也不知道啊!”
赫连权不耐烦的摆摆手,“闭嘴,本王没有问你。”
刘大民顿时吓得闭嘴了,倒是那小牛懵懂的擡着头,盯着钟离遥看。
钟离遥招招手,唤他过来。小牛便起了身,凑到人跟前,任他摆弄了两下枷锁,并不能解开,倒是疼的人轻声哼气。
钟离遥蹙眉冷笑,“半大的孩子你也擒来?赫连权,这样的腌臜作风,叫人如何信得过你?若我与你为伍,莫说名声,祖坟都教你辱没个没脸!”
因小牛苦着脸哼气,这景象就在面前,纵这话专挑痛楚骂,也叫人一时没法反驳。
赫连权语塞,“……”
因钟离遥冷眸盯着他看,赫连权无奈唤了人与这小牛解了枷锁,只道,“他们商队越过了边界,叫巡查的兵一起捉了来,又不是本王强要的人。难不成,你终黎大营也是上好吃穿对待俘虏?”
钟离遥冷哼,“至少不会擒杀无辜百姓。”
当下,赫连权受了臊,只叫人解开那两三个百姓,“刚好缺人手,弄到伙房里做些差事好了,听话的留下,不听话的喂给本王的宠物吃。”
——吓得那几人连忙磕头,“谢王爷饶命,小的们定好好的听话做差事。”
钟离遥摸了摸小牛的脑袋,“跟你舅舅去吧,别乱跑。”
小牛轻声盯着他,说了句“谢谢哥哥”,便快步跑开,跟着刘大民出去了。
赫连权瞅着人似什么稀罕景象,“哟,公子还知道疼小孩儿呢?家里可曾娶妻生子?”
钟离遥笑靥绽了春,暗自给谢祯定了身份,“内人擅武,相敬如宾。倒是这子嘛——西鼎白赠了个王,与我作儿。”他挑眉冷笑,“我的儿,你又何苦打听来?”
“……”
“你!”赫连权吃瘪,竟瞪了人一眼,再没别的话说出来!
随着人的低笑,殿营中沉默了片刻,赫连权玩味的瞧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又落在那两个俘虏身上,“说说吧,可曾知道什么有用的东西?”
两个兵只咬紧了牙关,忍痛不吭声,任凭那后头的鞭子怎么打,死活就是没有第二句话。
“好个有骨气的英雄。”赫连权站起身来,接过手下人递上的钢鞭,“那我就先要你一条胳膊一条腿——待你识相了,再说。”
“但皱一下眉头,爷爷跟你姓!”
“……”
“……”
钟离遥平白又挨了一句骂,微笑道,“你这样的咬紧牙关为哪般?可值得吗?”
“读书人不思功名报国,去上城替主子卖命,只管在这勾三搭四,与这西关狗贼眉来眼去,好个狼狈搭起来的戏台子,不叫你家中妻儿、祖上门庭羞愧才怪哉!”
“我胡迎光自懂事以来,家中老爹常念,丈夫报国,纵死也是个痛快!”那士兵骂道,“值与不值,和你有什么干系!我主英明爱民,仁德圣贤,将军爱兵如子,与众将士一同守家卫国,忠勇无二,我胡迎光有幸为国报身,无有一分不值的!倒是你,投奔了这狗贼,便不是我终黎之人,休要与我废话,只管杀你爷爷是也!”
“如此说来,你老爹也是个英雄汉。”钟离遥轻笑道,“祖籍何处?”
“如何?可要寻杀我全家?劝你死了这条心!爷爷我自虞城来,死魂英骨到虞城去,纵我爹见了,也要赞一句荣光!”
“虞城?”钟离遥眯了眸子,“你可认识胡老三?”
胡迎光仰面大笑两声,“竟连这也查的清楚,果不愧是狗贼,正是我爹!”
钟离遥也跟着笑了,那笑声爽朗带着几分肆意,“好!——好你个胡迎光,不愧是终黎男儿!”钟离遥跟着站起身来,走进了人压在他耳边低声笑道,“我与你父亲乃是‘故交’,此番你若能安然回去,只一打听‘白公子’,便能知道我是何人了。”
胡迎光狐疑看他,却见钟离遥抽身回眸,擡手握住了赫连权的腕子,“赫连权,你且不要动手,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赫连权盯着那腕子上洁白的手指,笑道,“说来听听。”
“你杀他二人,放他二人,左右不过是两条性命,没什么用处,底下的兵士能知道什么紧要的机密?想来不过是巡查落了单,叫你们捉住——而我,知道的可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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