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章] 竹柏信直(1 / 2)
[合并章] 竹柏信直
赫连权听着斥候报回来的消息, 似不确定般,又重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谢祯把人都放了?”
“是将妇孺老幼、无辜百姓都放了。兵甲俘虏仍仔细养在营中, 并无虐杀之举。”
“……”赫连权似琢磨不透,将目光看向那静静坐着的人, “他这是什么意思?收买人心?”
“竹柏信直,岂是你等蛮夷能理解的。”
赫连权嗤笑,“你们终黎满口仁义道德,最喜欢攒些好名声与世人听了。恐怕谢祯心中,恨不能杀个干净, 偏叫别的牵制着, 拉不下脸来罢了。”
“祯儿……”钟离遥微顿, 又改了口,“将军心性禀直,本就良善。赫连权, 你若妒忌他, 合该直说。君子论迹不论心, 你虐杀俘虏,为人不齿,纵心中怎么想也不重要了。”
“什么君子不君子的, 打了胜仗才算英雄。”
“那样软的膝,不过虚张声势的奸佞罢了。”
知他所说前几日刑台上的一跪, 赫连权不以为意, 挑眉笑道,“不过是给昭平磕头而已。你若张开腿, 让本王与你吃一吃,本王也是愿意的。”
“……”
赫连权摆摆手让斥候退下, 兀自凑近了人去,“说起来,那日你为何杀了那傩婆女巫?你可知那傩婆与我们西关人,是何等的敬重?现在想杀你的人越来越多了!”
那傩婆满口神鬼谶语,却有几处说的惊人。若是细心纠缠,便能琢磨出他的身份来,为防万一,钟离遥不得不出此下策——他不答反问,“也包括你?”
“本王哪里舍得杀了昭平,若不然,也不必大费周折请傩婆演戏救你了。”
钟离遥冷笑,“顺水推舟杀了我,不正是你的拿手好戏?救我?……恐怕是有心要我看杀身之戏,再求饶告罪吧?”
赫连权微微歪头,轻嗅了两下,“这话说的见外,难道公子不想杀我?咱们二人,彼此彼此。”
钟离遥伸出二指抵在他肩膀旧伤处,与人推远了几分,“那傩婆未必说过你的好话,杀了于你岂不正好?恐怕是你有心借我这把刀。”他挑明赫连权之意图,笑问,“再有,为何不顺势杀了赫连绝音?”
“本王何苦与外人谋划,杀了自个儿的亲姊妹。”赫连权叹息,“说到底,我们是血亲手足。昭平想杀她,恐怕也是想为自己除掉威胁吧?……又或者,顺势与谢祯铺路。”
“与你有利。”
“亦有弊处。”
见他不以为然,赫连权也不争辩,只换了个话茬,“那不如说说,昭平是如何知悉驯狼之法的?”
“我何时说过知悉?”钟离遥笑道,“兴许是雷雨天,群狼受了惊吓而已。如何?总归不是要说,连这雷雨也是我带来的吧?”
“……”赫连权无言以对,“蹊跷,往日里雷雨天,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钟离遥轻轻勾起唇来,嗬笑道,“驯犬儿我倒略知一二,别的谈不上。”
“再者,你们所养狼群,我从不曾接触过一分,怎么驯养?牲畜野兽自有自己的规矩,我哪里知道。”
见他这样言说,也有几分道理。
好在赫连权从不信鬼神之说,便也无意纠缠此事;他笑着,顺手从桌上捡起一课青果,仔细剥开,将一颗指甲大的清爽果肉递到人嘴边,“尝尝。”
钟离遥略尝了一口,只觉酸涩,因受人伺候惯了,习惯性趁着那掌吐出来。
“……”赫连权托着手,哼笑道,“你倒不客气!”
“如何?”
“还能如何,伺候公子,甘之如饴。”赫连权将那颗咬了一角、还沾着水光的青果丢进嘴里,兀自嚼碎了,笑意幽深,“公子尝过的,竟多了几分香甜。”
“……”
钟离遥只觉恶寒无语,起身欲走——又被人急急的拉住了,赫连权笑道,“开个玩笑,昭平何苦生气!晚间本王设了宴席,招待几个首领,你要不要……”
钟离遥晃了晃挂在两腕的锁链,似笑非笑,“宴事繁琐,坠的人疼,不碍动弹。”
“……”赫连权为他那日狂戾模样所震慑,心有余悸道,“那昭平还是歇着吧。总之,这锁链怕是不敢与你摘下了。”
好在锁链虽然限碍行动,容易受人牵制,可到底宽松,饮茶读书全不妨碍——若他有心杀人,倒也拦不住。因而,钟离遥轻笑叮嘱道,“必要时,可杀鸡儆猴,震慑一二。”
赫连权心知肚明,与他道,“本王知道了。”
至于晚间,赫连权更换衣袍,慢条斯理的捋着襟领瞧着钟离遥,“当真不去?”
钟离遥正扶着一张羊皮卷细看,闻声连半分眸光都不曾予他,只略拨了拨指头,示意他快走。
赫连权便唤守卫,不放心的叮嘱一句,“你们几个把人看好了,一刻也不可离了视线。”
守卫称是,目送他出门去了。
赫连权到的时候,帐内六七人,大家都已到齐了,正制了冰瓮,将羊肉片薄,趁锅煮起来,按理说暑气浓尽,帐子里热腾腾的冒雾气,不该这样吃才是,可偏那几大瓮的冰块也捞了出来搁在碗里,冷热倒也算匀和。
在场几位首领,都朝他行礼。
惯有一个忠诚于赫连权的,私下里也与人通了气。加之前几日变故,那风云大动、狼嚎犬吠,傩婆高呼、血影堂皇的场景历历在目——他们拿不住这性情多疑、喜怒善变的枉,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先是交出了兵马狼头符。
后是可亲的唤他们共饮。
“王,不知您唤我们来,这样招待,可要什么要紧事吩咐。”
丰俊姿容添上阴影,赫连权故作伤感的叹了口气,“我们手足兄弟之间,何故说这样生分的话。平日里我是你们的王,也咬紧牙关为了咱们草原奔波;可如今兵马早已易主,大家只当我是个落单的羊羔罢了。”
“这……”单于途急问道,“王,难道宗政老首领难为您了不成?”
“如今,本王成婚,老首领便是我的父亲,哪里说的上为难。”赫连权笑道,“只是与大家知会一声,老首领将派遣人手拆分、监督各部族,诸位得好生配合,免得本王难做。”
“这是何意?咱们草原一家一部,多少年来的传统?过去各族管好各族,听令首领,管起自家事儿来都清楚。”有人问道,“现今拆开部族?怎么,都要听他宗政老首领说了算不成?”
“老首领未免胃口太大!别人家的事儿他也要管一管!”
赫连权打着圆场,“实不是父亲的错,是本王甘心将兵马交出去的。”
“笑话!哪里有王将狼头符交给一族的道理?我看这些年,咱们谨小慎微,叫人实在的看小认瘪了!竟给他宗政养息的一家独大,连王的位置也要肖想两分!”几个首领顿时不爽利,言辞间怒怨明白,“明怀被擒时,在座的各位,咱们哪家没有出力?!若不是看在王的面子上,才是没有道理的糊涂账呢!”
“依我看,咱们也不能叫他日子太好过。”
赫连权扶着酒杯一口闷了,辣辣的叹道,“咱们也要顾忌战事大业。”
瞧他那模样惆怅,座下首领们未免想要替他讨几分公道了,“这是自然,我们听从王的规矩,却没道理听他宗政的规矩。王今天特意知会于我们,也叫我们心里有个分明,免得白白受人欺负。”
另有一个和气面庞的说道,“老首领这些年来,耗心费力,也为你我忙活了不少正经事。平日里大家尊敬他,也因他做事公道;兴许这回,只是为了战事考虑,没有别的想法——咱们王,好端端坐在这里,哪个敢作乱,那把长戟也是不饶人的。”
大家将目光朝赫连权望去,祈求着见到一副强硬的姿态,然而,赫连权却垂了眉眼,任睫上的阴影在眼圈下打落一层黯淡,仍不作声。
自西关绵延入东海,这片山河大地上,都必能窥见强者的身影;而那些强硬权力背后,是一个个以家庭为核心,簇拥为部族,渐至强盛的宗法体系——王权纵炽,亦有他的“父”。
单于途道,“想必是王拂不开面子,只管等他伸手,我们必要闹一闹的!”
“咱们末六部,定是与王共进退的。”
赫连权点点头,西鼎十七部,上八部、中三部、与末六部以地理位置、兵种、及掌管事务不同划分。现今,所有的后勤诸事,包括饮食用物、战事后援,都在末六部管理之内。
宗政回整顿军事,主要将目光落在上八部的前锋部队、精兵强将,与中三部的主要兵力之中,这末六部若是趁机闹腾出点一二三,任是谁也撑不住的,纵各部族中有自己的粮草营,也不足以抗衡个把月。
座下,唯有耶律淳不语。
赫连权盯着他笑了笑,又看向其他人,将话说的模棱两可,“大家都是为了西鼎,战事在即,同心同力,打几个胜仗才是要紧的!”
“这是正事儿!”
“王,你说战事,我倒有个事情还不明白。前几日,我们杀了终黎的俘虏,为何那谢祯反倒放了我们的妇孺老幼?岂不是蹊跷吗?”
赫连权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慢腾腾的擡起眼皮儿来,笑的意味深长,“本王不杀那个客卿,是有道理的。”
诸众以为是他计深谋划,作了什么斡旋,才威胁谢祯放了人,便道,“不愧是王,这样看来不杀他是对的,换的那么多人回来!”
“可他杀了傩婆老仙人,又差点伤了绝音,咱们也要放过他吗?”
不等赫连权说话,那几人又低声争论起来,“那日风雨惊雷吓人,傩婆仙人说的话你难道没听吗?看着可不像个一般人!我觉得……”
不知怎么,诸众又围绕着钟离遥讨论起来,那话越说越玄乎——
***
此刻,当事人正搁下手中研究了半日的图卷,随着时日渐长,加上赫连权教了一些文字,他竟也大约得能看懂了,草原上的交流简明、遣词造句别扭,背地里有流传多年的渊源,虽不能尽皆明白,但至少知晓大概得意思。
夜里又落了雨,微微轻寒。
钟离遥拢了拢衣襟,瞥了一眼帐门口守着的魁梧身躯——灯影朦胧,看不清晰,那身姿倒森*晚*整*理有几分熟悉,正准备回身去内间,那人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菱木架,几个珍藏的骷颅头骨与兽牙跌落在地,伶仃响声把殿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微微一怔,声响中,两人手忙脚乱的去捡拾,“这都是王的宝贝,快收拾好,一会儿王回来看见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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