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章] 竹柏信直(2 / 2)
另一人站在那,盯着钟离遥,喝道,“你去哪儿!”
钟离遥顿住脚步,头也不回,“你若怕我趁睡觉时机跑了,便跟过来守着吧。”
爷们睡觉有什么好看的!带头的努努嘴,拿骨矛指着那笨手笨脚碰倒架子的男人,“你去守着他,盯好了人,一刻不许眨眼。”
那人点点头,跟着钟离遥折过两道门,进内间去了。
络腮胡挂满脸孔,黢黑的脸庞,鼻梁上一道疤痕,再细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一双眼睛盯紧了人热辣辣的亮着。
钟离遥瞧着他笑,又背过身去,那手指挑上外袍,不等脱解,被人从身后狠狠抱住。
“何时来的?”
“兄长……瘦了。”
那手自腰间向上抚摸,四处查验了一番,又挣了挣锁链,直至落在他颧骨的伤痕处轻轻摩挲,“疼不疼?”
钟离遥轻叹一口气,“好胡闹,说了让你老实在营中待着。”
“我实在……实在想念担心兄长,再不能忍一分一刻了。”谢祯搂紧了人,眼泪与痛声齐落,“趁赫连权不在,兄长快随我走。远处已经布好防线,只要出了营,就安全了。”
“营中布防你必是清楚的,若你一人乔装打扮,掩人耳目,已经艰难,再有我被众人眼目盯住,更无可能安生逃出,咱们二人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祯儿只等安生坐在营中,我必与你铺好长路,一举击溃他西鼎十七部,绝不留一个祸患。”
谢祯急问,“兄长,你竟真的想留在这里?”
“想?”钟离遥回过身来,盯着人幽幽笑道,“我想什么,祯儿岂能不知。难道我是图这样的风险不成?只是现今无有旁的法子。”
“里里外外我自暗中查验过,多少兵马盯着这帐子,今宵我只随你出了这门去,必迎上千万的刀剑;咱们二人闯这一路但有伤死,群龙无首,大业无将——何敢意气用事。”
谢祯哑声,盯着人那张伤脸几欲痛哭了——钟离遥及时的堵住人的唇,迫切的吻他,那舌尖挑着舌尖,含封住最后一丝缝隙,狠狠地混乱吞噬,银水纠缠,呼吸旖旎滚烫,吻的舌根都发麻,那思念却狂纵的打喉间落了个璇儿,堵在胸口处,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双手恨不能掐断他的腰一般,箍的越发紧了。
两双眼睛对视良久,恨不能将彼此面容刻在眸中珍藏,以解几分相思苦。
才见面,又分别,许多年来一次又一次的盼待着、隐忍着,不敢说、不能说——才稍稍剖开肺腑来与人看,却又被命运辄轧着、催促着、追赶着……交错开来了。
无言可说分明那痛,因而又去狂吻。络腮胡扎的人轻嘶了两声儿,谢祯方才肯退开。不等人说话,他又捧起那腕子轻吻了两下,“叫人也跟着好疼……”
舍不得人伤心,钟离遥便安慰的摸摸人那儿,有意逗弄他,“一点小伤,只祯儿这样吻一吻,便再不觉的疼了……”
“别、兄长别捏。”谢祯憋红了脸,却顾不上亲昵一分,只羞臊急切的说道,“正事儿、兄长,时间紧迫,正事儿要紧!”
“哦?”
“兄长安危是正事儿!”
因想念和担忧太久,一见到真人安生在眼前儿,谢祯那嗓子眼儿就忍不住发胀,“兄长,你……你可我要怎么办!我、我要怎么救你出来?求你了,与我个主意吧!我再不能等了,每日夜一点风吹草动都是煎熬。”
钟离遥含笑盯着他看,又猛地发现了那分明变化的两鬓。本以为是乔装,直至那指尖颤抖着拨开他发间的一缕银丝,哪里还剩一分的笑容!
钟离遥神色陡然焦灼,因着心疼,顿时装不出一分的从容淡定了,“祯儿……我的好祯儿,你这是怎么了……”
“兄长……你那样聪慧,一定知道我的心。”谢祯握紧了人的手搁在胸口,那心跳动的厉害,沉闷中撞击胸膛一下比一下更痛的声响,“兄长……这许多年来,我实不能见你有一分的伤,有一点的性命忧患。我的心,再不肯听话,只那样的为你痛。”
可不知为何,痛到极处,那双眼目却再无有一滴的泪光了。
谢祯吻了吻人的唇,又拿唇蹭了蹭那颧骨伤处,哽在喉间连一句叹气都发不出来。他满心的想念、担忧、痛苦与煎熬,如今乱腾腾的在心中翻滚,实在无有一个字眼能分明的说出来。
“祯儿……你再给兄长一点时间,只消半年。”
“半年?!”
“……”
钟离遥拉着人坐下,凑到人耳边轻声道,“半年破他十七部内中的联盟,你再举兵而动,全盘拿下;明年这个时候,定可功成——再不需三年久别,你我那时,陵庙祭祖、诏于天下,决无有一日这样的隐痛与相思。”
微微停顿片刻,钟离遥将唇贴在人鬓上,又缓缓下移,啄着那红耳尖补了一句,“待诸事尘埃落地,朕将那‘中宫栖凤殿’收拾出来,与祯儿做个‘将军长苑’……可好?”
谢祯猛地拧过脸来,傻愣住了。因不敢置信那两句话,便又盯着钟离遥细看,却只在那张微笑神容中瞧见了认真与承诺。
他一时受了震撼,两片薄唇颤抖起来,瞧着激动,也不知道是欣喜,还是惊讶……总之,几度欲言又止,硬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钟离遥忍俊,“瞧着好像傻了?怎么,难道祯儿不愿意?”
谢祯憋了半天,也没想出要怎么说来,话到嘴边终究只剩了一句,“愿意,不知有多愿意!恨不能……恨不能……现在就打了胜仗回去!”
稍一停顿,他又问,“可是兄长不归,上城……”
“上城有姝儿及诸卿,且信他们。”
“兄长……”谢祯盯着人看,那目光越发的焦灼,“兄长,纵你不留在这里,我也必能胜的。”
“我知道。”钟离遥吻了吻人的眼皮,哄道,“可这仗打的苦久,朕实在不忍。现今图谋,只消半年,一切便可水到渠成。你信兄长,必不会伤身的。”
谢祯皱眉,带着抱怨的意味,与人质问道,“那兄长这脸上的伤怎么来的?兄长骗我,祯儿再不会信了!”
钟离遥笑道,“这点小伤,也不算……”
“什么不算。”谢祯扑近了,愤愤的在人唇上咬了一口,“兄长,求你饶了祯儿吧,我实在看不下这样的伤痛。还有赫连权那野畜,白日里调戏兄长……我自看见了!”
钟离遥怕他多心,只得哄骗道,“那才是冤枉,他因想杀不敢杀我,才做些恶心的举动。那样的下流与谁都一样,是个幌子罢了。”
谢祯好像学聪明了,只不信道,“可他分明吃了那果子!”
“……”
钟离遥摁住谢祯的肩膀,翻身给人压在人的齿,一缕银丝裹着垂系淌下来,叫谢祯乖乖吞了。
醉人声息哄得人痴迷晕乎,只觉天旋地转,“他吃的是果子,你吃的是实在的甜,还不满足么。祯儿还想吃些什么?让为兄喂给你吃。”
两人黏糊糊的——好不容易瞧见人,满心肺疼与爱、念与想正裹缠着乱成一团。
然而时刻不饶,这节骨眼儿上。
猛地——“噼里啪啦”混乱响声,是杯盏被人拂落狠摔在地上的声音!紧跟着是赫连权略带醉意的扬声质问,“人呢?!”
守卫战战兢兢答道,“人在里间,已休息去了。”
赫连权阔步走去,越过屏风,猛地推开那扇门——风动帘幕、微微摇晃,敞开的窗扇有细雨飘进来……房间内有几分湿润的气息。
钟离遥倦意阑珊,正有几分怒意,“吃醉酒便扰人清梦,哪里来的蠢货。”
赫连权登时换上一副笑容,“本王不知昭平睡下了,失礼。”
说着,他左右环顾房间一圈,又走到窗前,慢腾腾的关了两扇,方才回身来道,“怎么开着窗呢?若是这样入睡,恐怕夜雨惊风,湿寒伤体。”
“怎么?不顺利?”
“顺利。”
“那你发的什么疯?”
“……”
顺利倒是顺利,只不过退场出来,暗黑无人处,赫连权到底还是听见了末六部的首领,重聚在一起,于告别前窃窃说了几句闲话。
[他当初不是猖狂来着,怎么今天也落到这副田地,还需我们帮忙?一个弑父娶母的下流胚子罢了,还摆出王的身份来了。]
[不过……他虽不是个东西,到底还是要帮的。宗政一家独大,最后吃苦的还是我们,索性趁这个时机,与他杀一杀锐气!]
[连他亲爹都不放在眼里,这会儿又孝顺起来,认个二等的爹了。]
正是因这几句话,戳中了他的痛楚。依着他往日的作风,这会儿长戟割喉,早就给这几个人杀干净喂狼了!然而因想到钟离遥的嘱咐,一时留他们还有用,便只得忍气吞声,权当做没听见了。
“等本王整顿完这帮废物,才要他们好看。定把那些不听话的……通通杀掉!”
钟离遥对他的狠话兴致缺缺,回忆着唇边触感,正烦的很,“都杀了太平,就怕你没有那样的本事。”
赫连权添了两分怒意,“你不要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赫连权,用人,要用到极致,杀人,要杀的痛快。”钟离遥倦倦打了个哈欠,复又躺回去,“十七部间关系复杂错综,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几个人数庞大的“家”聚在一起罢了。左邻右舍间的摩擦——你只管杀,有什么用。”
赫连权猛地被点醒,“家?”
钟离遥背过身去,淡淡补了一句,“人多了是家,人少了也是家。”
赫连权微眯金眸,竟盯着人,于光影暗淡中露出笑来。
家……嗬,昭平果真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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