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章] 相呴以湿(1 / 2)
[合并章] 相呴以湿
两封信搁在赫连权手中, 分别细细看过,他才露出笑来。
[长公主难产身亡,未留子嗣, 宫中无人主持大局,想必将军知晓。上主之患因将军而起, 现今安平欲谋天下,须当机立断,早作计划。]
[皇兄已去,不知将军知否?素闻兄之忠骨义气,当早定人选, 免国之大患。策虽不才, 然重任在肩, 不得已而为之;今迎难而上,还望兄长相助。若兄愿守一方太平,东西相望, 策愿依上主之名, 定玺布诏, 予兄便利,以求四海相安。]
他琢磨了良久,才纳罕叹道, 这钟离,竟真的短命去了?也不曾说是什么病, 这一罢朝便再没了动静……怪不得这安平候要和西鼎做交易, 来来往往竟是觊觎那位子。
哼。
赫连权冷笑,西鼎翻身之日在即, 没了钟离,更无惧哉!只须昭平坐镇谋划, 再联合安平,辖制杀了谢祯,这终黎长驱直入,必无可当之刃。
他正这般思量,卧榻上醒了几分的人轻咳,缓缓睁了眼。赫连权凑近了人,忙忙的倒水,又轻声问道,“昭平,你醒了?可好些?”
钟离遥勉强喝了半杯水下去,方才借力扶着人的手臂,靠在了榻栏撑起的软垫上,口气带着两分厌倦与抱怨,“你这蠢货,连亲信都无有,叫人将我丢进地笼三五日,可难得我运气好,死里逃生。”
“这番全怨我,好在你安生活着。”赫连权盯着人仔细打量,瞧着那张神容苍白,却仍旧泛着光彩,只可惜脖颈两三道爪痕刚结了疤,这样漂亮的肌骨再不是无暇的了。
“若我不能安生活着呢?”钟离遥擡眸对上他的视线,那双金眸幽深跌宕,交缠在一起分明有异样的热烈。
赫连权被他盯住,忽心口发热,喉结不自觉的滚了一下,那心思自微颤的声息里流露出真相,“不会的,昭平,本王定会护你周全的。现今本王已将她关了起来……你不如说说,怎么样解气?”
钟离遥微微一笑,口气平和,“杀了她。”
“昭平,本王是……”
钟离遥口气似带着某种蛊惑般,一字一句重复道,“赫连权,杀了她。”稍停顿片刻,他又道,“你不忍心,我便替你杀。她一日不死,你这王座一日不稳。这些时日变化,你心知肚明,只信我便是。”
赫连权沉默一阵儿,握住人的腕子,“若不然,昭平打本王一顿,出出气好了。”
钟离遥嗤笑一声,也不反驳,那腕子顺着他的手落在襟领上,猛地一扯将人拽到自己面前,金瞳所垂涎的神容骤然放大,连呼吸都混在一起难分彼此了。
赫连权微滞,向来浑笑不羁的人哑了声,“怎么?”
“你若不杀她,便给我一样刀刃,或将我的剑归还,免得昭平他日死身之时,毫无反抗之力。”钟离遥冷笑,“素闻西鼎王行事果决、性情暴戾,如今看来,不过是个妇人之仁的草包罢了。”
不等他说话,钟离遥又松了人,神色不耐,“打你?嗬,徒伤我的手。”
赫连权笑着给人又倒了一杯水,“昭平且消消火气,不过一柄利刃,本王予你便是了。”说着他招招手,唤道,“将本王的宝刃拿来,与昭平挑上一挑。”
由两个兵士左右持着巾布拉开,那一排金光闪烁的利刃横列在面前,长短直曲各色不同,嵌着各色珠宝与琉璃碎片,想来都是赫连权得意之收藏。
见他不语,赫连权站起身来,与他展示,“如何?都是本王费劲力气得来的,昭平喜欢,随便挑选便是。”
钟离遥擡眸盯住正中那柄利刃,狼骨柄嵌包金银边,直刃三寸,闪着锋利寒光,刃背三道凹欠利于回血,瞧着有些许磨损,像是人用过许久。
他擡手一指,“就这个吧。”
“这个?”赫连权顿住,“竟选这个?”
“怎么了?你若不舍得,便算了。”
“倒不是不舍,而是这柄刀刃有渊源。”赫连权盯着他笑,“这是我那老父赫连安所惯用的,怎的就这样巧,叫你看中了。”
“我的儿,你想说什么?”钟离遥轻笑一声,“实在没得喊,认我作老父,我也勉强认下了。”
“昭平好无理,寄人篱下、受困笼中倒不见害怕,还这样占人便宜。”赫连权收了刀递给人,将那身子又靠近了几分,含着几分讨好的笑意,调侃道,“我将父亲的刀送与你,权当做定情信物了,作了本王的人,留在西鼎,与我们赫连做个媳妇不好吗?”
钟离遥置若罔闻,只接过刀来,将人推远了几分,“唤人烧水置桶,我要沐浴。”
“你这身子才养好没多久,浑身的伤痛才长好,索性再等几日。”赫连权笑道,“实在不然,让本王伺候你洗一洗如何?或是湿了巾帕与你擦身……”
钟离遥睨了他一眼,冷笑道,“赫连权,你这样的讨好谄媚,叫人蹊跷。怎么?爱上我了?”
赫连权面不改色的笑道,“笑话,怎么可能。不过瞧着昭平伤身,本王怕无人替我谋划,方才用心照顾罢了。”
“那便好。”钟离遥慢条斯理的挑了眉,“自我受擒几月来,西鼎改制换营、□□移俗,将那信奉天神的习惯祛了,都信了赫连。十五部现今对宗政怨声载道、抵触不已;你又借我之事,关了赫连绝音,正了你的王权,凡诸琐事,安然不紊——我自兑现了我的承诺,倒是你,何时该放我归去?”
“待本王收回兵马权,绑了赫连回,杀了谢祯。”赫连权意味深长的笑道,“本王便亲自护送你回终黎。”
钟离遥狐疑看他,“过西关迢迢万里,防线慎严。恐怕……你西鼎这辈子也不必肖想了。”
“这就不劳昭平费心了,时势在前,天助西鼎,终黎于我,定探囊取物。”
钟离遥不欲纠缠,冷笑一声,便扶榻起身。赫连权一时盯住人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也跟着往屏风后走——直至那冷眸添了警告,“你跟着我作甚。”
“……”赫连权讪讪收声,“小心些,勿要泡的太久,免得伤了身子。”
“嗬。”
那宽敞的大桶添满热水,钟离遥褪了衣裳,跨步进去,浑身的爪痕勾勒出一道道红痕,因结了疤,便像是梅树上粗砺的斧痕,随着生长镌刻在肌骨上,衔接着粉色新肉微微扭曲,浸在热水中有几分痒。
这颗松柏之木、梅兰之株,为他的自负和肆意,留下无可毁灭的天谴。
钟离遥靠在浴水中,慢腾腾的清洗身体,那些渐染的泥尘与血腥被水冲散,周身的清幽再度漫出来了……他神情平静,动作从容,并不为肌肤上的伤痕累累而惋惜,更无一丝顾影自怜的拂拭,就像在打理这魂灵所必须用的躯体,认真而淡然。
时岁够久了,至多到年底,他便须得归去。这会儿,钟离遥一边揣摩退路,一边不由得忧心起了谢祯的近况,那两鬓的白色让他心疼,不知当日一见后,跗骨相思可缓解几分了没有。
他倦倦阖上眼去,手臂垂落在浴桶之外。
恍惚中,似瞧见谢祯的眉眼与笑脸,跪在腿边含着他的指头极尽卖力的□□。那情思缱绻,热雾奔涌。
忽然——有人唤,“昭平,怎么还不好?”
钟离遥猛地惊醒,瞧见落下去的那只手边,雪狼崽子正□□他的手指,一时无奈笑出了声。外头人还在唤,他不耐烦的答应,“这便好了。”
“怎的那么久?”
钟离遥略整了衣襟,漫不经心答道,“思美人欲狂,兴起做些别的,你也要过问?”
赫连权一愣,被人这样坦荡而诡异的回答噎住,再瞧那张圣洁姿容并不像情欲过后,遂笑了笑,半真半假的调侃道,“身子才刚爽利,这样放纵可不好。”
见人不搭理他,赫连权又问,“什么样的美人叫你这样想?”
钟离遥擡眸,似笑非笑道,“□□窄腰——”那目光自赫连权面容滑落在胸膛前,隔着那厚厚的华丽戎服与皮毛裘领,幽幽叹了一口气。
“……”赫连权一时分不出来是叫眼前这位公子羞辱了,还是叫远方那个“美人”羞辱了,面色顿时添了两份火气,“昭平也下流起来了。”
“嗬。”
钟离遥并不理会他。
见他神情煞有介事,不像编出来的美人,赫连权更摸不着头脑了——可他又哪里知道,谢祯那‘□□’确实盈溢满怀,而那‘窄腰’夹在腿间也确实不堪寸尺。
风平浪静、插科打诨之中,最紧要的消息却还不曾知晓——停歇案前,钟离遥伸手去摸那两封书信时,叫赫连权急急的拿开并塞进袖中了。
“何处的书信,由你这样紧张?难道又是要杀我的不成?”
“昭平高看自己了,这书信可与你无关。”赫连权笑笑,示意他往外看,“再别管什么书信了,你身子好一些,本王甚高兴。现今外面风雪正浓,估计要再下个三五日才停,待放了晴,正好冬猎,带你去解解闷儿,如何?”
苦寻的退路有了眉目,钟离遥掩下情绪,无甚表情的点了点头。
“也好,我正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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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几日,天气放晴,钟离遥随赫连权去冬猎。因规模较小、便只带了各族的亲信青年与首领,持续五天——各家撑帐起火,冬雪中架起沸雪,煮吃牛羊及猎物,一面趁着天晴,狩猎归来便随即剥了皮,挂在树上晾晒,鲜少留活口。
与终黎的狩猎繁杂礼仪及精细饮食相比,这帮人颇有茹毛饮血之态。
御马转了半日,与赫连权搭伴顽了会儿,钟离遥便兴致缺缺的唤住了人,“我倦了,自回帐子休息,你且去寻猎,不到晚间吃食,勿要叨扰。”
赫连权好心开口,抛出一连串的问句,“身子可还好?兴许是才出门受了风寒,该好好养养。还是哪里不舒服?伤口又痛了?”
“干你何事。”
钟离遥撂下一句话,冷笑着御马回营去了,那时日相伴竟未曾养出半分的温情予他,实在令赫连权受挫。
眼瞧着赫连绝音才得了出门的机会,便盯紧了钟离遥的背影,目光狠毒、杀意难掩。远远的,赫连权眯起眼来盯住他,手中勒紧缰绳,出声警告她,“赫连绝音,勿再招惹他。再生事,本王也不饶你。”
赫连绝音冷哼一声,算作回应,那马蹄自雪地上溅出凌乱的蹄痕,再不见影踪了。
钟离遥的帐子在整个营场最后方,紧挨着赫连权的主帐,因小出来一圈,远远瞧上去,倒像个怕羞的闺娘,躲在人后怯怯露出半张面孔来。
再往后,便是绵延的一片枯林荒野,灌丛杂乱,落叶厚雪,极目不见人烟。
身后一群守卫随他翻身下马,瞬间将帐子围起来了。钟离遥隔帐细细听着,隐约察觉那脚步乱糟糟的走来走去,每隔半个时辰便换一批,那间隙能消停个半刻钟。
他稍打量帐子内的布防,缓缓踱步靠近帐门,那手略一掀开,便闻的一声还算客气的问句,“公子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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