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章] 斩草除根(1 / 2)
[合并章] 斩草除根
艳阳晴雪, 一地银光。
钟离遥拖着那尸身出了帐子,只一掀门,便迎来倏然侧目, 紧跟着是‘啊呀’一声轻颤,一众呆愣愣的, 好似僵直在原地了。
血红浆白肆意流淌,赤色自雪中蜿蜒一路,触目惊心。
走出去十几米远,钟离遥将人丢下,拿帕子轻轻擦拭着手指, 片刻, 他顿住, 复又擡眸扫视诸众,似不解般问道,“怎么不来帮忙, 傻愣着做什么, 连你们的主子也不认识了吗?”
那口气轻快的如谈笑, “趁着天晴,烧个干净。”
忙有一个侍卫凑近了看,拨开那尸身, 两瓣的脑袋分开漂亮真容,似有惊恐的余韵, 并睁着一双震颤的双眼, 此刻倒映着高天浮云,空洞的失了情绪。
一个激灵差点跌坐在地上, 守卫哆嗦着抽刀,又喊, “快去禀告王!”
几十人蜂涌围上来,将钟离遥困在其中。
钟离遥从容站定,有微笑睥睨,风华淡淡,丝毫不惧;他自慢条斯理的擦干净了手指缝隙间的最后一丝红,方才敛收帕子入襟怀,“诸位不要紧张,我并不欲逃走。不过是不知底细的贼子闯进营帐,方才失手杀了。”
“你分明识得王女!失手?定是有心而为之!你竟敢……”
钟离遥轻笑着反问,“是啊,只是不知……王女持刃到我帐中,有何贵干?”
守卫被堵了个哑声,只将手中刀剑握的更紧了些,乱哄哄人马从各处纷杂围聚过来,钟离遥借着余光瞧见那身影混在嘈杂中,若鸟雀般轻巧一跃,匿入密林再也不见,方才放下心来。
再问,却不耐烦答了,他只含笑瞧着,静等远处那老者出场。
宗政回手持斧刃,本在剥羊皮,听了青年上下不匀的喘气和急急禀上来的两三句话,霎时顿住了……他擡头朝围聚的方向看去,那张脸上,鲜少露出这样分明的情绪,一闪而过的惊撼之后,是难以置信。
他就这样静静站着,似走了神儿。
青年急不可耐,又唤了两遍,宗政回方才沉沉“嗯”了一声。
只见他搁下斧,又收了手中的一柄羊骨,将手上羊血在一张布满油渍的厚布巾上擦干净,方才慢腾腾的往前走去,一路忍了几度,才勉强压下情绪。
终于,他走近前了。
紧跟着,那双眉慢慢皱在一起,两颊老肉微颤,下垂的眼皮遮不住双眸凶狠——宗政回盯住面前这个襟怀带血,面色如春的公子,怎么也想不透,他被擒数月,是如何在这错综复杂里存活下来的……
不仅好端端活着,还厘清了十七部关系,帮助赫连权重夺了权柄,现如今,竟又杀了赫连绝音,断了宗政的后路。
时局当前,已然是逼他早做打算了。
宗政回宽和的脸上露出一种虚伪的惊讶与伤心来,他颤抖着挤出两滴泪,不等擡手去蹭,便顺着皱纹淌散了。
似乎察觉到钟离遥的微笑打量,他擡起头来,对上人的视线,顺着大家的怒火问道,“先杀傩婆,后杀王女,终黎人,你到我们西鼎来,到底有什么图谋?”
不谓之不狠辣,“弑神杀王”、“家仇国恨”,冷冷两句,顿皆挑起了矛盾。
眼见诸众蠢蠢欲动,手中兵器对准了他——钟离遥忽轻声笑了,“老首领不必疑心,我虽是终黎人,却也是你们王请来的客卿,所行所想……自然是为了他。”不等人发难,他便反问道,“怎么?你们西鼎……难道有两个王吗?”
宗政回不上当,兵士却抢先道,“胡说,这是王女,与王一样的尊贵!”
“赫连权留我在营中,是为了出谋划策,与谢祯一战。可诸位所见,赫连绝音几次三番刁难,全然不将此话放在心中,我倒反该疑心她居心不正。我为赫连王之大业,杀了不听话的贼,何错之有?”钟离遥笑道,“还是说……赫连王说的不算,在下倒要听听老首领的话?”
宗政回忍声,“王女忠肝义胆,怎会害我西鼎,你休要挑拨离间。”
“那老首领的意思……你们赫连王——才是那叛徒?”
“你!”青年替人说话,“你这终黎人最是黑心胡诌!王与王女只是为你之事有争执,杀了你,便全然消散!你自以为这等巧舌如莲就可骗过所有人了吗?那傩婆之事又如何解释?”
“我何须解释?”钟离遥漫不经心的搓着指尖干涸的血迹,粉末飘散,还残留一缕腥气,“傩婆妖言惑众,污蔑王君,岂不该杀?”
“何处污蔑——你才是……”
“若不是污蔑,难道赫连权才真是那天神的刑罚,草原之祸患,不祥之刃,灭族的火种?”几个词正切害处,异族发音又咬的极准,将众人唬的发了愣。
钟离遥朗声笑起来,在一众欲杀欲剐的恨恨目光中,佯作不解般发问,“你们西鼎人人蹊跷!奇哉——怪哉!何故选一个不祥的祸患做王?”
因这茬,诸众方才想起傩婆一次又一次的谶语来,总归是血与火、灾与劫的评判,致使赫连权暗地里受尽了讥讽,谁不要说一句他是谋篡来的王位!
沉默中,诸众神色微妙,一时间分明生了两种心思,这赫连权与终黎人一条心,倒带了头的残害自己人!这样的手段,不过是借刀杀人,想除掉王女这威胁罢了!
那些混乱与矛盾忽然找到了理由,难道……赫连权果真是个不祥的祸患?
那些在权、音二人之间打摆子似的墙头草、王女的拥护者,这会儿莫名生了悔,就算想投靠新王,替赫连绝音卖命,恐怕也来不及了!
自终黎外人的口中说出来,诸众生疑更甚,赫连权竟真要将草原带至万劫不复的境地不成?
四下人头涌聚着越来越多,钟离遥云淡风轻的站定,与诸众之愤怒对比鲜明——双方僵持不下,满肚子的恨与怨不等有交代,赫连权便御马疾驰而归了。
“这你自不必管,我们的家事,轮不到终黎人指三道四。”
“还是老首领深谋远虑,既赫连做不了主,那昭平还请老首领饶我。”钟离遥任凭声音随风飘入赫连权的耳中,直至那脸色陡然变得铁青,才补足了后一句话,“与虎谋皮,昭平成了众矢之的。想来赫连……到底不如宗政说了算的。”
赫连权翻身下马,为这一句话冷冷的瞧着宗政回。
宗政回谨慎的行礼,复又作出谦卑姿态,“宗政一族永远是王最忠实的马仆,我的王,请不要听这个终黎人挑拨离间;他诡计多端,只想分裂你我。王女被人杀害,是草原十七部共同的耻辱,我们围聚在此,只是想替王……讨回公道。”
“替?”赫连权眉眼幽陷之处添了暗色,无端照下一片阴影,身遭氛围恐怖骇人,那目光自尸身与诸众脸上扫射几个来回,“若是本王要杀她呢?”
诸众不忿,公然驳斥,“王女为我西鼎立下无数功劳,您怎么能——”
话音被骤然打断,赫连权缓慢而危险的口气叫人后脊发冷,异族的音节咬在后齿间,尤其的狠戾和不容置疑,“在这草原上,赫连永远是十七部的王。本王想杀谁……还需要别人来同意吗?”
那长戟落在宗政回的肩膀上,“我的父,您说呢?”
宗政回眉眼不动,仍保持着那种谦卑的姿态,顺从说道,“是的,赫连永远是十七部的王,我们将在您的带领下,走向祝余满地的天神彼岸。”
“这些日子以来,父亲也将十七部整顿的差不多了。”赫连权伸出手去,阴晴莫辨的垂睫,“权心疼父亲,接下来,便不好再让您如此辛苦了。”
宗政回顿在原处,没有动作。
旁边的宗政青年抢先开口,怒不可遏的质问道,“王,没有这样卸磨杀驴的,您是信了这终黎人的鬼话不成!杀傩婆、杀王女,又拿刀剑指向自己人,竟还想杀了老首领不成!”
那长戟破风,猛地横刃削下那头颅来,眨眼又是血雾朦胧一片。
赫连权冷眼瞧着那尸体,复又阴声重复道,“在这片草原上——本王想杀谁,还轮不到旁人来指点——宗政,怎么?谁再多嘴……这,便是下场。”
刀光快的肉眼难以分辨,狠骇住了人,耳边听得噗通下跪声乱糟糟响起来,便再无第二句异议了。
那狼头符在日光下闪烁着微光,从一只手递到了另一只手里。臣服满地,却不见赫连权有半分喜色。
那架势,那样的表态,分明是说“杀了此女乃为赫连权授意”——他那样聪敏,顿找到了要害;不震慑宗政,日后何人服他?被架在那高台,赫连权别无选择。
顺着钟离遥的话说下去,顺理成章的收回兵马符,让众人知道,不管是赫连绝音,还是宗政回,都撼动不了他的王座;这草原上——只有他赫连权这一个王,是最聪明的做法。
正如斯,如今,不止没了赫连绝音这个威胁,就连宗政回也难挟制他了。
——聪明,好聪明的做法。
然而,赫连权恨也恨在这聪明——这挣不脱的聪明处!
钟离遥好似算准了他的选择,方才布开了一场难猜的天地之局,又留了一步婉转合宜的空白,予他来落子——他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别无他法。
看似赢的漂亮,然而身在局中,他不过是钟离遥用的最顺手的一颗棋子罢了。
肉眼可见的——赫连权脸色青黑、愈发难看,他无声的盯紧钟离遥,似乎要在那张微笑着的面容中寻到答案。然若雁过无痕,那举手投足、颦笑之间——竟越发的诡谲而隐秘了。
两关三岸、四海八州,赫连权不禁想问:这偌大世间,他到底要做什么?
举于世,闻名天下?
抑或别的……
为何一步步,要他赢;又一步步,要他滞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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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权将他拖回营帐,那狠扣的手掌施力极重,嵌的人小臂发麻。
声音强压着情绪,几乎在濒临爆发的关口,隐约颤抖着,“白昭平!——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钟离遥冷眼睨他,“兵马符已收,编营已妥,威胁已除,不消多少时日,便可握紧权柄。”那目光嫌恶的落在手臂上,缓缓抽开身,“你我所约,昭平无愧。”
“无愧?——叫谢祯前来相会,你也无愧?”赫连权冷笑起来,“以你伤身之力,横刀劈人恐怕不足,那样的狂招和气力,若非谢祯,断是无人能使得出的!你以为……我当真不知?”
钟离遥回以微笑,反问道,“你知如何?不知又如何?”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玩弄手段!还与谢祯相见——这守紧的营房,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哦?我是什么身份?”
赫连权怒喝,狠揪起人的衣襟,“你是西鼎的阶下囚!是我赫连权的俘虏!你,何敢这样大胆!竟杀我手足姊妹,是找死不成?!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钟离遥凛眸沉声,气势逼人,“她若安分守己,自然轮不到我来杀。什么姊妹手足?于你的王座而言,不过皆是可踏的白骨梯罢了!”
一字一言,掷地有声的抛落在耳,“赫连权,你休要与我作弄这些无畏的贤良道德。你倘若是个君子,不如自削骨肉,俯首称臣,赐她光辉——早早的让贤去了,现今人死权收,你又充什么敬爱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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