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章] 斩草除根(2 / 2)
“本王——”不知是被揭穿还是激怒了,赫连权狠狠一拳挥出去,将人打的趔趄,又拖拽起来推搡,力气难扼,直至襟领未曾好透的伤渗出血丝,就连嘴角也冒了红。
“本王何曾说过要杀她!囚禁、关押,教训一顿难道不足够?!再怎么说,她也是本王的亲妹妹。”
似闻笑话般,钟离遥轻轻笑起来,“你不想杀,我替你杀了——现今,你仍旧是个可亲的兄长,我作个分明的阶下囚,岂不正好?”
“你!”
“罢了,赫连权。”钟离遥蹭了蹭嘴角,细碎咳了一阵儿,方才喘息均匀,扶住桌案勉强站起身来,“我不欲和你纠缠,接下来的两个月,必有反扑,如何搅散赫连绝音与宗政回的势力,彻底统一十七部,才是你要关心的事。”
那咳断断续续,声息却不容置疑,“草原爱恨分明、行事洒脱,恐怕等不到年关后再动手了……再有异动,当机立断,斩草除根——切记省了那无畏的心肠。这十七部,可以各成部族,也可以……”钟离遥微微一笑,神色寒凉如雪,“全都——姓赫连。”
赫连权僵直在原处,被那句话点醒,登时如堕冰窟。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没有什么十七部,没有单于、宗政、耶律分分合合;这片草原西关、黄沙之地,有的只是他赫连一家之言。
这许久以来,他企图驾驭十七部,却从未想过……可以没有十七部。借兵马符整顿战事之契机缘由,宗政已替他铺好了路,而如今,那真正的王座于摇曳寒风中若隐若现,他方才捕捉到端倪!
好狠的心,好聪敏的手段!
在钟离遥泠泠的微笑之中,一切竟早已绸缪妥善——这盘棋,难辨敌手、不见意图,才叫人后知后觉的害怕,心肝发凉。
赫连权逼近他,“昭平,告诉本王,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并不要紧。重要的是,你得到了你想要的。”钟离遥神色平静,一丝笑旖旎在唇边,映着血痕,恍若春花灿烂,“赫连权,胜利,总归是要有代价的——不是吗?”
赫连权怔怔的擡手……被钟离遥猛地握住手腕,拂挡开了!
两人冷眼对视,锋芒不让。
良久,赫连权收回目光,冷着脸回过身去了,“呵,好一个代价!昭平计深,本王……佩服。”
他忍怒唤兵士,将人捆足了三层锁链,“将他锁好关起来,必要看严了,若有人靠近一律革杀!三日后回营,再将他关入地牢。”
“是!”
被人彻底辖制住时,钟离遥无甚表情,因襟怀被拉扯开,犹可见一小片白皙皮肤渐染了红。
赫连权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出声来,带着几分报复的快意,“昭平说得对,万事总是有代价的。哦对——本王忘记跟你说了……”他自袖中掏出两封书信来,兀自拆开其中一封,一字一句读给人听,直至钟离遥变了脸色。
“这两封信,都是给谢祯的……恐怕你二人相会时,你还不知吧?”赫连权凑近了人,拿二指钳住人下巴,在他的冷眼中笑的快意,“钟离已死,待安平候做了皇帝,本王要和他好好交易——看看上次没死的昭平,能不能换来“西关绝粮”?谢祯那样忠义,必定不会容他‘东西相望’的……若安平候别无他法,恐怕只能跟本王合作了。”
“到那时,只要他断了西关战事的后路,本王就替他杀了昭平和谢祯——你说……这安平候,愿不愿意呢?”
钟离遥冷笑不语。
赫连权便替他答道,“本王想,这安平新皇一定求之不得。”
说着,他松开人,回身过去,又佯作可惜的叹气,“不过,待西关胜了,本王还是要带兵攻入上城杀了他……想必对安平候那样的蠢货来说,做个一年半载的皇帝,便也足够了吧。”
“恐怕你没那个本事。”
“那就不劳昭平费心了。”赫连权撚起另一封信,笑道,“哦,这封信中还说,那位长公主也死了……”
钟离遥微滞,终于惊的伤了眉眼,“什么?”
“听说是难产身亡,孩子也没能活下来。”赫连权明知故问道,“她的丈夫,不正是佛羊岭一战,被本王杀了的‘先锋官’?好团聚的一家子,竟都死的干净。”
见他不语,赫连权讥讽道,“怎么?难不成昭平所念的美人,是这位长公主?”
钟离遥微挣了一下,被辖制的结实,浑身的痛楚更分明起来,他冷笑道,“赫连权,你未免高看安平。”
“昭平……安平……听起来倒像是一家子。”赫连权无意挑中要害,逼得人心口一紧。幸好他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放在心上,便继续说下去了,“这不重要。正如昭平所说:重要的是,本王需要什么……不是吗?待十七部合而为一,安平登顶之日,便是那谢祯死身之时。”
凝眸注视人良久,赫连权忽然往前走了两步,靠人极近,神色复杂却似怜惜,连嗓音也不由得低哑了几分,“昭平,你求本王——你若求本王放了你……”
钟离遥低笑起来,于细碎咳嗽声中止住,字句挑衅,“赫连权——杀了我。”
终于,赫连权冷了眸子,擡了擡手示意将他带下去。直至身影消失在目帘之中,他耳边仍重复着那蛊惑似的低笑,与低笑声中的从容话音——杀了我。
他听的明白,心中怒火夹杂。
那句话其实是——赫连权,我赌你,不会杀我。
赫连权皱紧了眉,他始终不明白,钟离遥何以有这样的自信,将底牌摊开相赌?
不待他想透,榻上忽响起两声细小的嚎叫——他回神看去,瞧见那越发壮实起来的雪狼崽子,正呲着牙舔着舌尖四处嗅,似在寻找他的主人。
赫连权哼笑一声,走近前去,“他自己伤的重,这几日,倒把你养得膘肥体壮!”
狼崽子呲牙,盯着他看。
赫连权不悦,伸手去捞。
“嘶!”赫连权丢开那小狼崽子,盯着手指上冒出的两颗血珠,气极反笑,“你这畜生,竟敢咬我!”还真是叫人养的古怪——“性子可真随了你的主儿!”
狼崽子仍旧呲牙——发出一声毫无威胁的“呜嗷~”
赫连权猛地擒住那狼崽子的后颈,给它提在手中,咬牙道,“再这样不知好歹,本王就不给你饭吃——非要饿几顿才能学乖?”
绿眸对上金眸,颇有二狼厮杀的怒火。小的那只就只会呲牙,“大的那只”……瞧着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这茬风波,赫连权决定提前回营。
人马浩荡,赫连权御马持鞭,一条粗砺的绳索自马背上延伸出数十米,捆在钟离遥的腕子上,间或疾行,便将他拖拽的踉跄难撑,鞋靴隐约泛起粘腻,踩在雪地里留下深浅不一的湿红脚印。
有人附和了一句,“我的王,正该这样!这个巧言令色的终黎人,坏了我们多少的正事儿!妨害了我们多少的手足!”
赫连权哼笑不语,略夹了马腹,加快了速度。
回营的主力各自御马,一道道疾驰而过的身影,甩鞭吹哨,嬉笑着从囚徒身边掠过,朝赫连权问一句好,便飞快奔往前方而去了。
“我的王!怎的叫人甩在后面,这样慢腾腾的,难道要等太阳落山不成!”一人掠过赫连权,故意放慢了速度笑道,“后头添个累赘,竟连马儿都跑不动了?——不如换我替您分忧!”
赫连权顺口敷衍笑道,“好好的趣儿,省着点作践——这便来了!”
紧跟着是一阵大笑,呼啸而过的风吹过脸颊,如刀割般的疼,却全然不妨碍马上的粗鲁武人,一个赛一个的紧与快,没大会儿,便将赫连权远抛在后头了。
无人所见处,赫连权猛地勒马立住,头也不森*晚*整*理回,只背着人扬声冷笑,“若昭平现在开口求人,本王就放了你。”
那声笑兀自飘散,“风雪如逆,任凭君去。”
赫连权忍怒,猛地甩鞭飞驰而去,隐约听到身后摔落的喘息——撂下狠话比风雪还要冷,“本王倒要看看你何时想通!”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冷冽的雪泥混着破皮渗出的血水,湿漉漉的脏污着,逐渐浸透了衣裳,痛的久了便麻木无觉——再矫捷的身手,也熬不过这样的折腾与摧残,更何况那浑身的伤痛才稍好。
偏他喘的厉害,却咬紧了牙不告饶,连句多余的吃痛都不曾溢出唇齿!
疾行不过十里路,隐约听着耳边就没了声音——赫连权猛地勒马停住,调转回头去看,雪白的苍白中,一片踏乱的马蹄痕,并长长一条蜿蜒的残红。
那一道身影,跌倒在一滩染红的雪泥里。还好——有轻轻一串雾气呼出来。
赫连权紧了两分的心稍安些,口中却讥讽问道,“如何?”
那人躺在雪里,听罢这话,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继而声息渐朗,那笑声清脆而明丽,夹杂着喘息与零星的咳嗽声,长久的飘荡在这片空旷中。
“你笑什么?”
“怎么……停下了。”钟离遥轻咳了两声,止住笑道,“难道,战马……也跑累了?”
赫连权轻驱马靠近他,就这样居高临下盯着人,倒置的脸颊苍白,只唇、颐有两分血色。再细瞧别处,只见双腕磨损出血,手臂肩膀并前胸、大腿也都红透了,可他偏露出那样一抹笑——从容,怜悯,清白而圣洁。
因喘息呼出来的气息氤氲,短暂的朦胧之中,如一尊香雾里的血菩萨。
赫连权翻身下马,蹲下身来,单膝撑肘,盯着他凛声逼问,“与本王求饶,就这样难吗?”
“你恐怕不配。”
“我不配?”赫连权揪住他的衣领,将人薅起来,“我是西关的王,你不过是一个受困的囚徒。孰高孰低——昭平未免没有自知之明!”
钟离遥擡手撑在地上,姿势别扭,接连一阵猛咳,浑身伤痛疼的发颤,他仍露出一个笑来,“赫连权,高到极处,与低到尘埃……未必不同。”
“什么意思?”赫连权皱眉问道,“你不必与我打哑谜,更不要觉得,本王会顾念往日的交情,这次还放过你!”
“交情?……嗬。”钟离遥忽然顿住了,片刻后,他擡眸说道,“赫连权,我……”
在赫连权不知所以的目光中,那话音湮灭在风中,一副伤透的身子斜斜跌落下去,被那双手迅速捞住了。
杀了他——
赫连权这样想,但那双手却迟迟没有放开。
杀了他——
赫连权仍这样想,但那双手却稳稳抱住人,将他放在了马背上。
日暮倾斜,天色昏黑,被关进囚房里的人艰难睁眼,嘴边仍尝到了一丝苦味儿;他便在朦胧中吞咽着伤药,直至再昏睡过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