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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叁完] 日暮穷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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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叁完] 日暮穷途

燕少贤打檐廊下急匆匆走过时, 正巧碰见陈怜出院子来透气。他只略扫了一眼,便琢磨出了个大概,依着规矩垂下眸去, 向一侧退行两步,仔细恭顺的避让开。

“夫人安好。”

“公子有礼。”

两人擦肩而过, 陈怜却忽然顿在原处,头也不回的轻声问道,“公子要去何处?”

“回夫人的话,少贤给侯爷送信儿。”

她侧过脸来,弧线漂亮的脸上有刺眼的伤痕, “少贤公子自有纵横的才气, 当谋忠君爱国之道, 何苦……这样害人?”

燕少贤微怔,“少贤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贤良之才,辅助主子建功立业, 当走正道。”那娇柔容貌下, 隐约浮现出看透的了然, 陈怜苦笑道,“侯爷年轻冲动,恐怕并非明君良选。少贤是聪明人, 怎会不知天下易主之祸,何苦为祸生民?”

那口气淡然, 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平静之下的暗流。

“害了旁人不说——自作孽, 犹可活?”

话一出口,不由得叫人吃惊, 燕少贤微微哽住,不等再开口分辨, 陈怜便已缓步朝前去了。

盯着人的背影,燕少贤微眯起眼来,轻笑了一声。

往日里只觉她不禁风,弱柳般的顺从,却不知这身子底下,竟也淌着忠义热血,种着清白肌骨,不愧是汉陵陈家养出来的小姐。

有意思。

嗬,他幽幽的叹了口气,这样的性子,若能熬到中宫的位子上,便更有意思了。

就是不知……她有没有福气。

这么想着,他又掸了掸袖口的灰尘,兀自快步朝门厅去了——

钟离策正等着他,见人来了,抚弄衣领的手便顿在原处,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燕少贤近前,将信递了上去。趁他拆开仔细读信的功夫儿,燕少贤一面伸出手去,殷勤的为人抚平衣领肩皱,一面说道,“旧日曾说,这庄知南有立世之能,明因果,断乾坤,若他今朝不识相,咱们还须得当机立断的好。”

钟离策身形一顿,捏紧了信,“三番两次、诚心诚意的去请,他竟真的不肯。”

“读书人总归迂腐。既如此,那侯爷打算?……”

“他虽不识相,到底与本侯无什么仇怨,当年在东宫相见,是个清白干净的人,这些年又隐居深山,不问世事,本侯无意起杀心,不如……随他去吧。”

“侯爷莫要忘了,这人不为我们所用,若是他朝起了二心,投靠了别的主子,未免不是祸患。再者,侯爷去请了多次,他都避而不出,传出去……毕竟对您的名声不好。”

钟离策沉思片刻,“若杀了他,叫天下人如何看待本侯?”

“侯爷何苦亲自动手,一把火烧了山,便算太平。”燕少贤笑道,“别人拿不住话柄,但有心人听了,却得几分震慑——尤其是徐郎那样难缠的人物,难保不心里掂量掂量。只待您成了功业,这天下人,谁敢品评一分?杀一个无用之人,博个好局面,何乐而不为呢?”

钟离策转眸盯着他,默然挑起了眉;对视中,两人嘴角慢慢浮出一丝笑。

片刻后,钟离策又冷笑道,“本侯得了旁的信,魏肃自西关大营携了五千骑兵回城,不知是走走过场,还是糊涂了脑袋,敢与本侯对抗!总之……碍着谢祯那阎王的关系,定要谨慎对待。”

“是,侯爷。”

“本侯今日要入宫一趟,见见太后。”钟离策那指头摩挲着袖口的金丝菱花纹路,笑道,“再有,吩咐下去,叫闵温二人盯紧了,这上城自此刻起,纵一只鸟儿,一爿竹简,一页纸片……也不许出了城门去!”

燕少贤点头,忙再度称是,方才目送他阔步出门去,那轿子晃的昭彰,摇摆着朝宫里去了,徒留地上凌乱而湿润的脚印。

宫门前的侍卫仍是老样子,咬准了不许他带兵进门,直至宫墙内传来太后的口谕,也只说宫城从无带兵进来的道理,请安平候谨行慎言,当依往日的规矩行事。

钟离策心口发堵,冷着脸唤人撤开,兀自乘轿去了。

侍卫低声叹道,“到底是有人主持大局的好,来往里难为人。侯爷这样狂放,不知咱们还有几日的太平日子过。”

一语中的,这太平到底随着漫天大雪,融化干净了。

宫里倒是畅通无阻,随他疾行。

这钟离策与太后相见,头一句抛下的便是,“森*晚*整*理尊驾回转,太后勿要忘了策的功劳才是,一道宫墙尚且不肯开规矩,日后还不知怎样麻烦呢。”

太后露出笑来,亲切的唤了一声“策儿”,又道,“只是掩人耳目、堵人口舌是非罢了,才刚回转,一切须筹划。那翠玺就摆在大殿上,岂不是等着你拿吗?谁又敢拦。”

钟离策伴着她坐下,笑问,“太后有何高见?”

“再几日,时机成熟,我自会向群臣开口,到时虽有呼应,策儿却不可应,只推脱一番作罢。这时节你只管在外头布好兵马,整顿人事,待我再提,四下里都称服,才可应下。”

钟离策微有不满,“您是不知,我在朝中无什么根基,全没有称服的。再有请了庄知南出山,也吃了个闭门羹,正愁无人说话呢!若是有……”他冷哼一声,“也不须费此周章,请您归转了——实在不然,强行破宫门,也就罢了!只要八州无人来救,上城还有何人能与本侯抗衡?!”

“戎叔晚把持宫门,岂是容易破的?到时再伤了元气,便更无回寰余地了。”

“这倒不妨,探那马奴的意思,瞧着是愿意帮我的。”

“既无兵马上的阻碍,那你这汉陵的姑爷,何不先请……”

话还没说完,钟离策便出声打断了人,“为此才让人上火,哼,我这姑爷,恐怕陈时看不入眼,就连夫人都不肯帮!竟娶了这么个蠢女人,枉费的本侯平日待她那样好。”

听罢这话,太后倒笑了,那眉眼的几分思虑在岁月的酝酿下越发衬得人端庄。她站起身来,华丽袍衣层叠的拖曳于宫殿金砖玉影中,一侧身,一转眸,颇有把持天下的野心,“你可知……当初我为何让启儿娶那房家女?”

听她重提旧事,钟离策心思微动,“太后是看中了那房家势大,房女多才?”

“是,却也不全是。”太后缓缓道,“当年我曾寻老天司与她卜过一次,此女有帝后之命格。不论是谁做了那权柄至上的王……她总归是要做后的。”

钟离策心中一惊,“竟有这样一件事……?”

“此事为一,算作后事。”太后回过身来,盯住人细看,口气意味深长,“除了那几个老迂腐顽固,谁若不从,你只管寻计让他从便是了。既然汉陵不肯替姑爷出头,就休怪咱们不顾情意脸面了。“

“待你登顶之日,再拿此事做文章,婚事一样办妥。”

两人对视,沉默片刻,太后突然又问,“他……当真是死了?”

“他”指的是谁,钟离策再清楚不过。实在无怪大家不信,而是那钟离策缜密心机如绵绵细丝,城府手段深沉叵测,未免殒命的蹊跷草率。

不止是她,连自己都惊吓了好几日,方才缓过这消息来。

钟离策对上人探究的目光,终于答道,“这是自然。若非如此,本侯也不敢这样轻举妄动。西鼎杀他的乃是赫连兄妹,并不知其身份,两族风俗迥异,杀人最是不拘的,他单枪匹马叫人囚住丢进狼窝,正经的活人喂狼,再不死——那岂不成神仙了!”

见她不语,钟离策又笑,“再者说了,他不死,谁能去接您回来呢!”

太后为他粗鄙直白的言辞不耐,心中厌烦,面上却笑的亲和,“到底是策儿,这样的天命,合该坐这位子。既满腹的聪慧亲贤,又是这样深明孝悌之礼,且放心于此,这朝堂上,张氏到底还是有些人脉根基的。”

钟离策听懂了弦外之音,点头道,“待那时,您依旧是这后宫中尊贵的太后,我待您,如启兄长待您,必是一样的孝顺。”

太后含笑瞧着他看了一会儿,“说起来,还有一件事,颇为棘手。我听闻,谢祯遣了魏肃回城,不知其中有几多古怪,你可知底细?”

“我原给谢祯写过信,若他愿意,只管平分江山,留着西关之地给他。”在太后惊讶的目光中,他又接着说下去,“不过是安抚之意,待我登顶,再打着替皇兄报仇的名义,要他与西鼎拼杀个你死我活,待到强弩之际,寻个理由将他召回,收缴兵权,一切便也顺理成章了。”

太后微垂眼皮,嘴角勾起一道意味不明的弧线,“若是如此,倒是万无一失,切忌不可与他正面抗衡。”

“可时至今日,谢祯不曾回信,估计也是默许了,遣魏肃回来探探风声,不过那点子兵,不像要与咱们作对的。”

太后心中有了数,笑道,“待魏肃回城,我自会召他入宫,替策儿清理旁枝末节。”

钟离策登时露了喜色,点头道,“还须得是您出面。”

因着各路的细节,钟离策又与人谈了一晌,方才告退。这头转过廊门来,还没出中门,恰好就碰见了戎叔晚。

待走近了,两人颔首示意,钟离策便垂眸盯住人的蟒杖,笑问,“戎督军如今身子大好,挥起杖来还如往日威风。”

笑话!他那身子有不好的时候?

戎叔晚深眸泛着冷光,嘴角一弯,“侯爷说的哪里话,小的再威风,不还是您跟前的一个奴才么。”

钟离策大笑,赞赏的拍了拍他的肩,“督军识时务,是这等的伶俐人,好叫本侯欣赏!日后……这宫城,就仰仗督军了。”

“侯爷客气,但您有吩咐,小的必鞍前马后,不遗余力。”戎叔晚微微颔首,字句里的冷冽与压迫却叫钟离策捉摸不透。

“只不过……”戎叔晚再度开口了,指头摩挲着蟒杖微笑,“侯爷大业未成之前,勿要多生是非,小的奉命守着这上城,最是不容沙子的。待日后成就美谈,麒麟军护照侯爷,才最是名正言顺的。”

两道目光对视,钟离策微怔。这人好似一条毒蛇,正吐着信子,虽面上讨好,可不知哪里,总叫人脊背发凉,倍感危险。

“小的与侯爷,安置两头,相安无事,最好不过了。”

被他盯得头皮发麻,钟离策强笑道,“这是自然,督军忠义,本侯岂会为难你呢!”

又是一笑,方才错开。

钟离策盯着这人宽阔背影失神,那蟒杖落在砖石上敲出清晰而沉闷的“咚”声,如响鼓般炸在耳边……他到底是轻轻皱起了眉,由唇边呼出一口气来,衬着天寒,烧成一片寒冷的白色了。

自此之后,他与戎叔晚,果真是兵马两路,各不干扰。

由此无人震慑,安平候更是横行无阻,任闵温二人猖狂开道,强权镇压,杀戮不止。

***

乌烟瘴气的上城,把田里的那位都惊住了!

魏肃才至上城匆忙下马,便赶着与薛迎颂见了第一面,两人在府衙中简单浣洗吃食,算作接风洗尘。

眼下这个情况,可不是闹着玩儿,安平候暗地里封锁了上城,只许进不许出,满城的贤才奸佞都一样的打颤,等着观望接下来的景况!

正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一时间诸众也指望不上君主和将军了!

唯一的“救星”——那瘸腿的奴才,却半分都不见着急,只照常摆出往日那副派头,狠戾阴沉,不作声的冷笑,缩在宫城里竟当起了太平主子!

魏肃长叹一声,“他往日得宠,也算受君主信任,怎的这时节变了心思?”

“宠信?”薛迎颂心中门儿清,“未必。君臣相伴日久,昭平难道不知他性子?”

“真是蹊跷,明知他是个见风使舵的,为何这般大意?”

“往日有昭平坐镇,天下吹惯了东风不曾变过,纵有二心‘使舵’,怕也没得机会,说到底,这次吃亏,未免要怪昭平的那几分自负。”薛迎颂与他布菜,“如今,张氏已然回宫,她与安平候狼狈为奸,并着新仇旧怨,恐怕要搅起血雨腥风了。”

“季扬,我有一句话,且还要问一问你。”

薛迎颂沉默片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可是要说,若君主果真龙去,天下无主,我们该当如何?”

“是。若真是如此,君主无妻无子,堂皇自好,孑然一身——我们还能如何?三个主子虽不尽如人意,到底是有资格承继天下的。”

“三个主子……不尽如人意。”薛迎颂斟了杯酒,叹息着饮了,“若是长公主尚在,季扬也愿追随的,可叹红颜薄命……依我的心,却还能再添一个主子。”

魏肃迟疑,拿不准他的意思,“再添一个?”

薛迎颂对上他的目光,长久的顿住。

夜色寒凉,字句如珠,那唇微微张合,吐出来一个名字——“谢,祯。”

魏肃哑了声儿,“可是……”

“穆之,你说老百姓种地,管也不管高台上坐的何人?他们恐怕只安心吃粮,只要是太平日子、饱暖岁月,别的便不重要。”薛迎颂幽幽说道,“纵君主来定论,他也是个最好的人选。”

“人道将军愚钝,季扬何以这样自信?”

薛迎颂轻声笑了,反问道,“你常与他交往,当真觉得如此?”

魏肃也笑了,“将军行事的妙处,正在那‘愚钝’二字——极好的火候分寸,若非昭平之才情压制,恐怕有扮猪吃老虎之嫌。且容我以小人之心揣摩将军一次,君王多虑而慎思,若他不是这样的忠诚愚钝,赤诚心肝——何以得宠?可话又说回来,昭平那样的城府,难道真的不知?倒像是心甘情愿的上当。”

“真假虚实,君臣心腹,个中复杂滋味,恐怕唯有他二人知罢。”薛迎颂盯着人,认真道,“现今我敢信的,便是那武夫情意里,绝无一分掺假。将军兵权在握,也算皇族正身,承继钟离之姓,替他兄长守一回江山,必是赴汤蹈火所不辞的。”

魏肃紧张环顾四周,又低声道,“兴许安平候只是年轻,再历练两年总归能……”

“未必,你可知他一把火烧了问鹤山、强杀了庄知南?又纵容闵添二人横行霸道?”薛迎颂道,“我虽不问政事,专心在太学忙碌农耕之事,到底也听了风声,再加上一个张氏,恐怕你这趟回来,怎的也得见识见识了。”

“他归隐日久,何苦哉!竟这么猖狂?”

“还有一件事,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在太学,若别的都是道听途说,可这一件却是房津正经犯愁的!”

“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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