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合并章] 悃愊无华(2 / 2)

加入书签

兄长为何这般?难道与那赫连权日久生情了不成?可前一句,兄长分明说了与他相爱——不给他再去问的机会,从那日起,钟离遥便不许他近前伺候。

惧怕悲愤,伤痛酸醋,又担忧兄长身子,谢祯熬得苦痛,憔悴难眠,才两天过去,整个人就如碎成了八爿。

不止他伤,钟离遥将白璧微瑕四个字咬在齿间,暗自念了千百遍,也实在难能压下那火气——这话竟出自谢祯之口,瞧着他左右不顺,生了埋怨和嫌弃。

凡世间人所念,什么处子完璧、什么骨肉无暇,于他而言,不过是两句玩笑话罢了,他从未以此审视过谁,更不曾为一具凡俗身躯有多余的眷恋,可如今,竟觉得叫人嘲讽的难堪。

当下,玲珑心遇上个不开窍,全糊涂了!

钟离遥哪里知道,那句“白璧微瑕”全无讽刺的意味,不过尽是疼惜和懊悔罢了。当日他驯狼让那禽兽舔咬了腕子,谢祯也曾念念那句“白璧微瑕”。于这武夫而言,他正是那守壁的利剑,一道轻痕也得算上。

他哪里舍得嫌弃兄长,分明是发了恨的怨自己无能!

钟森*晚*整*理离遥不让谢祯来伺候,谢祯每天就围着营帐转个三五圈。

除了议事打仗,每天就是给人亲自督促一日三餐,亲手给人熬制汤药,每每都要自个儿先尝两遍——这日,他照常这般替人熬药,只因调制了新的药引子,喝到嘴里更苦了。

伙房的胖哥儿瞧着他喝了一口就开始抹眼泪,吓得说话也不利索了。

“将军,这、这汤药是怎么了?”

谢祯不语,幽幽长叹一声,擡起手背遮住眼帘,为他兄长每日喝着这样的苦汤药而心疼。他本就寡言,这些时日来,更是面孔冷峻、眼目红肿,幽深凛骇的不敢叫人靠近。

诸众抓耳挠腮,只敢卖命似的打仗,次次禀着胜利的音讯,替人分忧解难。

自钟离遥养伤的半个月,终黎大军发了疯似的挑衅,直打的西鼎落花流水,人仰马翻。

赫连权一面应战,一面分出精力去调和内部忧患,竟觉越发吃力。夜深长眠时,总梦见那位贵公子微笑如故,擡手挽袖,将一颗颗黑白分明的棋下的造化如神——朦胧间,他恍然察觉到了败局,是倾颓之势不可挡。

谢祯赢得越酣畅,心底就多有几分快意。然而每每被隔在营帐外,那快意就全成了挫败——兄长看不见他的勇武吗?还是现在的兄长,满心肝都装了旁人?

前几日打水时,又听见人咬耳朵,说什么“赫连权早就垂涎咱们君主,那等轻浮好色,岂能不惦记!”

另一人答话,“那狗贼,也就除了一身的威风好模样!不知道的权当是一对璧人,知道的……”

后头的他听不下去,什么威风好模样?分明丑陋下作!

一对璧人?!

谢祯气的头脑发昏,掉头就走,全然没听见后头那句“知道的,蛮子也敢当臭□□!论起来,绝没有咱们将军威风飒爽!”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开眼,这日,营帐忽然叫人掀开了。

钟离遥无视脚边跪着的谢祯,径自越过去他,便往前走了。

百里伴着人出营帐晒太阳,只是闲散信步。谢祯慌忙追上去,激动的张了张口,最后却一言不发,只老实儿跟在后头了。

百里录心知肚明,替人禀功道,“这些时日来,将军领兵作战,胜了大大小小无数仗,歼敌近乎两万,可真叫人喜悦,更是替君主解忧了。”

钟离遥淡淡道,“嗯,不错。”

谢祯闷着头,又为这一句敷衍伤了心。

百里录战战兢兢回头,瞥见那黑下去的神色,连忙岔开话题找补道,“瞧着君主为战事开心,连这几日吃饭饮食也精神许多。想来受困这些时日,都没能好好吃饭。”

钟离遥还怕后头的跟屁虫听了他吃不好饭心疼,便随口敷衍了一句,“赫连权待我还算不错,吃穿倒不曾短缺。”

谢祯急了,火燎燎的出声顶嘴,“这浑身的伤还叫不错?”

百里录真想自个儿抽自个儿两个大嘴巴,怎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将话茬引到了这处——他去扯人袖子,压低了声音劝道,“将军、将军!可不敢犯上!君主只说吃穿不曾短缺,未有别的。那赫连权,岂能是个好东西?”

钟离遥连头也不曾回,只充耳不闻,全当不曾听见那忤逆。

谢祯甩开人,兀自往前追了两步,醋的双目都冒水光,“兄长也眷恋起了敌营不成?”

吓得百里不知道该劝人还是该捂耳朵,他啊呀了两声,去扯谢祯,“将军慎言!慎言呀!”

钟离遥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去——直至眼前只剩了他们二人,方才平静开口,“此乃仇敌,不知将军何出此言?”

谢祯被人堵了个哑声,不忿道,“兄长真当他是仇敌?瞧着也不是埋怨,倒像是替人说话!”

钟离遥含笑如常,“将军若觉得是,那便是了。”

谢祯恍惚觉得自己听错了,只余浑身的血液逆流,浇了个上下冷透,再忆起那些咬耳朵的话,更是醋的七窍生烟,开口也越发的大逆不道,质疑、怒火绊着不算凌厉的口舌,也伤人甚极,“原是如此,谢祯苦苦盼待忧愁,没成想才这几个月,兄长竟移情转性,与他作一对璧人了?”

钟离遥不语,凭他继续说道,“怪不得自回来便冷嘲热讽,不欲同我相见——原是有了新欢,竟看不上谢祯了。还说什么相爱不相爱,那肩上留着牙印,竟是个定情的信儿!”

钟离遥差点让他这几句话气死,袖中的手紧了又紧,国恨家仇之际,反被人这样羞辱——“好,好!”

谢祯失魂落魄,紧盯着人,为他的不反驳而醋火更浓,气话出口还带着几分讽刺,“兄长果然坦荡,如今竟也大方承认了。只叫我‘勿思美人’,原是‘美人别恋’。”

说着,他去扯人的手腕,深深呼吸两口气,才把哽咽在喉咙里那句话挤出来,泪诉道,“二十载磐石般的相依,如今却不若草芥;兄长的情意,竟熬不过这西关一场雪吗?”

肺腑之痛难忍,钟离遥仍将声线克制的平静无波,“新欢如何,旧爱又如何?守望终黎山河之际,烦劳将军勿思旁的事儿。”

谢祯急了,脱口而出,“鹑之奔奔,鹊之疆疆,人之无良,我以为兄!①”

钟离遥冷斥,“谢祯!”

当下言语交锋,暗自较起劲来,不知道谁的话更伤人一些。

谢祯颤抖近前一步,握住人的肩膀,“兄长,定然……定然不是这样的!兄长,你为何这般自甘……”他说不下去了,垂眸盯着人,任眼泪濡湿了双睫,有怜犬之态。

“自甘什么?自甘堕落?”钟离遥咬着后齿,颤抖着轻点头,“好一个自甘堕落。嗬……将军真是好利的言语,前有白璧微瑕,后有自甘堕落——字句诛心伤人,真叫朕刮目相看。”

话已出口,再难回寰。

瞧着神容失色,谢祯无措道,“兄长,我不是这意思……”

不顾他急切的解释,钟离遥擡手扯开肩膀的襟怀一侧,露出锋锐而决绝的微笑,“既如此,那朕就与将军再瞧一瞧这定情的齿痕、微瑕的白壁,权当这些年……朕的真心,错付了。”

“真心错付了?……”

谢祯心口剧烈的酸痛着,自喉间一路下沉的恐惧感蔓延在腹腔,他好像吞咽下去一块金子,坠的内脏狠痛。

钟离遥嗬笑,喉间那句“是”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两两相望,不肯退让一分。

赫连权总觉得钟离遥宠辱不惊,全不见爱恨,然而……谢祯眼前的这位君王,却也如这般执拗的使着小性子,谪仙有了凡人性情,只差把爱恨分明的写在脸上。

——那是爱。

——裹在愤怒、不悦、尖锐和伤痛里的爱。

然而谢祯那一等愚钝的痴情种,却只误以为是些别的。一时发了浓醋,竟蓦然俯下身去,猛地咬在那处齿痕上。

消散无几的伤处,本只剩一点朦胧的青痕,如今被人重新狠咬住,登时添了血痕!

潺潺的腥味裹进唇里,连眼泪也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朦胧的看不清眼前光景,谢祯闭上眼,只有唇齿间味道浓重——那骨血哺育着他、喂养着他,与他的痛一并粘稠着。

肌肤玉脂般微凉的触感,那唇齿间腥甜的汁液,那脖颈间熟悉的檀香,安抚着他的焦躁与无措,接纳着他的狂纵与愤怒。

小兽般的婴儿在母亲乳上狠狠撕咬,如斯般爱欲、怨恨迸涌。

恍惚间,他感受到一双手放在他头上,扣扶住双颊,抚摸着脖颈落在肩上,如拥抱一般,继而那指尖又缓缓后移,落得轻盈而温柔,梳理他的发,抚摸他的头。

似被蛊惑了一般,那利齿竟无法抽离。

良久,谢祯直起身来,才发觉那因痛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细汗,双目幽沉中暗含的一丝眷恋,慢慢的消褪,被更复杂之情愫掩饰住了。

钟离遥强吞下痛楚,到底没舍得挣扎和后退。他缓缓收敛襟怀,又拿指背轻轻摩挲了几下那憔悴面颊,此刻……欲言又止,唯余隐忍的爱怜与温存的注视。

为这般反应,谢祯不知所措起来——他想告饶,想下跪,想祈求兄长的原谅,为一时的口不择言与冲动,为那萌生的占有欲和痴狂,为咬疼了人的旧伤,为混账般的吵闹、抑或争风吃醋。

不知谁比谁更痛,对视良久,恍惚间都落了泪。

谢祯懵懂的想,若兄长从此不肯再爱他,那也不妨——权当是自己过去痴心妄想,那是独行的君王,从不该属于任何一个人,日后,只要远远守着兄长,便觉足矣。

但钟离遥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修长而微凉的指尖轻轻拂拭掉他唇边的血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钟离遥神色凉薄的开口,“由爱生怖,这情意于你我而言,实在算不上好事——谢祯,守好西关,早日凯旋。”

谢祯满脸湿漉漉的,“兄长,什么意思?”

钟离遥擡手,将发间那支素雅粗糙的簪子抽取下来,搁置在他手心,微微笑,“这是将军少年时为朕打的簪子,今日,朕还给将军。往后,山高水远,为终黎太平各守一方,愿为君臣知己,愿为棠棣手足,但,再无……私情。”

那发散落,回身而去的背影决绝。

谢祯愣极,“噗通”一声跪倒下去。

萧瑟而冷冽的话音自远处传来,“明日携两万兵护驾,朕将回转上城,一切诸事,望将军以大业为重。”

他痛哭着跪行几步,“兄长!——”

然而,那人再没有心软的停下来。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