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章] 刃树剑山(1 / 2)
[合并章] 刃树剑山
三人堵在巷子口, 遥遥的候着,直至人缓步走来,双目轻红, 气韵幽沉,姿容之势却半分不减。
杜子玄并他二人谨慎跪地, “君……君主,您可还好?”
见他不答,叶春和便跪行两步,叩倒在地,“臣……一时心急忧痛, 故而失言, 圣恩浩荡, 主子何等勤勉,臣自是知道的。本无意顶撞您,还请君主……饶恕。”
楚观南也忙道, “请君主饶恕。”
钟离遥垂眸瞧人, 淡淡道, “不曾怪罪,谈何饶恕。跪久了伤身,起罢。”
他神色平静无虞, 说罢便擡步走出巷口。
君王之心当容山河万象,何来怪罪与不好?只不过是……身骨有几分伤痛难忍, 暗情酸楚难言, 又添疲倦叠涌,故而无话可答罢了。
好在官署宽敞, 浣洗沐浴,更衣静眠一夜之后, 精气神儿便好些。
然而三万兵直奔上城的消息却不胫而走,声势浩大——听说自西关出发,想必是谢祯派遣来的——楚三当机立断,不等钟离策相求,便将压道宫城的荆楚精兵推出去拦截。
赶路随行的人浩荡自虞城出发,于云都相遇荆楚军,此地距离宫城不过百里路,快马疾行一个多时辰便能赶到。
楚问秋立于马上,横眸轻笑,红衣脱俗,倒显得明媚,“可是西关兵马调动?叫本王瞧瞧,谢祯那懦夫来也没来?”
杜子玄领兵开道,与人相视一笑,调侃道,“在下杜子玄,领兵回宫‘主持大局’,可惜谢将军未曾同行,恐怕得让三公子失望了。啧,瞧着那脸上叫谢将军割的口子长结实了,竟没给三公子留点念想!”
“哼。”楚问秋眉间生了两分怒气,“本王正是来向他寻仇的,他既没来,倒便宜你吃一刀——”他故作疑惑,讥笑道,“虽死了一个钟离遥,但你们新主子好端端在宫里,你主持哪门子的大局?”
杜子玄冷哼笑道,“连他也算上!你若见了玄的主子,恐怕逃命也来不及了。”
“笑话!”楚问秋道,“若不是本王无意夺了上城,此刻,你该跪的,便是本王了。”
“哦?——是吗?”素洁十指握紧了一柄剑,轻挑开那轿帘,一张压迫感十足却含着三分微笑的神容映入双眼……
楚问秋愣住了,“昭、昭平?!……”
杜子玄笑道,“见了玄的主子,瞧着三公子那腿要打颤呢!”
“你!你没死?你不是……喂狼了吗?”楚问秋双睫惊颤,勒紧了马绳,“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听楚三公子的意思,倒是很清楚朕的景况。”钟离遥慢条斯理的拨开剑鞘,眼眸中的寒光一闪而过,“念在往日与你父的交情上,朕今日留你全尸。待荆楚国门大破之时,朕必送你……归乡。”
楚问秋受父母亲庇佑,自小飞扬跋扈惯了,只骄纵闹事,却全无护身的本事。他挥手唤道,“来人,给本王杀了他——取其首级者,封侯邑,赏黄金万两!”
钟离遥微微勾唇,嗬笑了一声。
三万兵甲屠虐荆楚军,闯踏云都郊外,如入无人之境。
钟离遥御马挥剑,剑花纷乱如雪,血痕荡漾迸溅在脸上,映着如春微笑,不改半分——那洒脱身姿,轻盈快意,剑尖没入胸膛,倏然抽离,毫不费力。
这是年轻的帝王第一次在血海中杀敌,不假手他人,更无一丝犹豫。
那云华锦裳沾染红霞,尚有余温的敌军鲜血,烫热在他那颗渐愈寒凉的心间——仁人以仁的宏大政治抱负,从不曾转移半分,然而双手却将刀剑握得更紧。
何人立于春秋,何人慷慨悲歌,许他是帝王,许他是悍将。
——那骇人的场面,惊颤着所有人的心。
叶春和喃喃失声,他还是小看了这位君王——那仁是血海中淬炼出的狠决,是阅尽人性晦暗后的苍凉,是宽容,是慈悲;却从不是懦弱和昏庸,从不是等待和犹豫。
他以神祇的姿态审判世人,手握刀剑,却选择了仁德。
但此刻……他恍惚着,惊觉那身影似与谢祯朦胧重叠如一体。如斯而已,这位帝王所哺育的兽与子,不过是剖出了他的一部分,那藏在微笑背后、幽冥般难以窥探的黑色残缺。
杜子玄拖着他钻进轿子里,“司会看傻了不成?”
“君主他、他……”叶春和结巴了两句,“身手竟这样好。”
“身手好?恐怕司会是想说——君主杀人杀的畅快狠戾,叫人肝胆俱颤吧。”杜子玄笑道,“当年太学递送手帕,也是司会的功劳,玄还以为,早在那时,司会便该清楚,那双手——最是不留情的。嗬,掐住人的喉咙,可容谁喘一口气么,不过是潜龙藏于渊,不曾破水游这苍穹罢了。”
叶春和讪讪道,“我那样痛斥了人一顿,竟没……”
杜子玄笑着打断人,“这你放心,纵是贤良往他身上吐口水,至多挨个耳光罢了。”
叶春和哑声,强吞了一口空气,连双手也抖得厉害。
“公子不曾见过这样场面,到处的内脏血浆飞扬,确实骇人。玄虽没见过,可早就做好了心中的预备——杀人么,总要流血的。要不是有谢祯,君主御驾亲征,必也打得四海鬼哭狼嚎。”杜子玄握住他的腕子,忍笑道,“再加上那谋略,一等一的文武两全。由着他版图归一,恐怕也无有后顾之忧。这一番,就是苦了上城那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了。”
“……”
叶春和不敢答话。
外头杀了一个时辰,荆楚全军逃窜,零落溃败。
钟离遥猛地掀开帘子,那张血色神容将叶春和吓了一个激灵。
瞧见他二人躲在这儿,钟离遥也是微微一愣,旋即那笑有几分揶揄,“你二人也聪明,知道躲起来。”
那手臂铆钉蜿蜒流淌着鲜血,沾满了双手,他擡手将捆成麻花似的楚问秋甩进轿子里,几粒血珠溅落在叶春和脸上,那粘稠的温热,混着迎风吹进来的浓郁腥味,让人到底没忍住干呕了两声。
楚问秋满身血泥,挣扎了两下便躺卧在轿子里不动弹了,只有被塞住的口中有粗重的气息和杂乱的呜咽。不知是哪里受了伤,身下潺潺往外淌着血,没大会儿,那软毯就洇透了,湿润的颜色如一片青黑。
晨间微凉清风吹拂,时辰还早,便留下二百众整顿清算,收拾狼藉;其余人则随行直奔宫门,这帮人都是西关大战淬炼出来的,再有就是谢祯精挑细选、给他兄长鞍马劳动的,本就身手利落,行事机灵,一路砍断沿行官道的叛贼兵旗,收缴官牌。
一个时辰后,钟离遥勒马停在宫门外,笑容微微。
守卫惊呆了似的盯着马上的威风血人,慌乱的往地上跪去,叩首不住,嘴里连句整话的问候都说不出来。
钟离遥遣人将小牛送回常宁街与刘氏,其余人随着直入宫门,因声势浩荡,有细碎摩擦和阻拦声,叫人喝住举了刀剑比量,兵卒子竟也不知这是哪家的撑腰!竟这样胆大!
宫门新来的御令使不认得他,急急道,“何人胆敢放肆!”
钟离遥轻笑出了声,“何人?……”
那人盯着他身上的衣饰并那匹异域的雪马,顿时反应过来了,“你是西关来的?谢将军随意遣兵入宫,可是要造反不成?!”
身后侍卫慌乱唤人,口哨声尖锐响动,闻讯赶来的麒麟军涌围靠近,却在看见那张熟悉的面貌之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见君主!”
“你们?!——”御令使举刀指着钟离遥,怒道,“我这边奏明温、闵二位将军,你们这群……”
麒麟军手起刀落,血溅二尺,声响顿时安宁下来……
跪在地上的一片人连头也不敢擡,只听见动手那位恭敬惶恐的答话,“君主回宫,是小的们有眼不识,冲撞了您,只因未曾做好迎接,请您责罚!”
“那马奴可在?”
麒麟军谨慎答话,“戎……督军在……在朝堂。”
戎叔晚当然升官了,这会儿正在朝会上冷眼旁观呢!可麒麟军瞧着主子的脸色,没敢说他上朝呢——更只敢沿用往日的职位称呼,谁知主子回来,会要哪位好看!
钟离遥轻嗤笑道,“朕差点忘了,这狗奴才最会趋炎附势的,这会子,守着安平,应当吃不得什么亏。”
麒麟军蜂拥开道,口哨声并刀剑相逼的嘈杂陆续响起。诸众瞻仰,任由这位正经的主子在宫中御马而行,直奔大殿去了。
朝堂上本肃静沉默,跪的跪、哭的哭,还有一位,脖子上架着刀剑,却扬眸笑着,“钟离策,大不了你今日杀了扉。谁知是不是你通敌叛国,与那西鼎、荆楚合谋杀害了君主,贼子当道,日月无光,死生又何惧!”
“你!”钟离策气的差点从宝座上跳起来,他瞥了一眼旁边鹰眸狠戾的戎叔晚,到底将怒火压下去了,只学着他皇兄那等样子,施施然说道,“看来徐卿还是没反省够!你不要以为,朕不敢杀了你!”
闵添当即抽刀出鞘,横在他脖颈上,放肆笑道,“徐公子这颗脑袋,一会留不住,可不要怪本将手利。”
徐郎大闹朝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他开口,管保臊的人无地自容,没有一回是好听的话!可奈何那马奴三番两次阻拦,倒也安然无恙。
细微口哨声传进耳朵里,戎叔晚神色骤然一变,拧头朝外看去。
诸众不知所以,瞧他看了两眼,复又垂下眸去,不知在想什么,这回竟真的没有出声阻止……
房允跪在那儿,才求情放了他长姐无果,这会又替徐正扉心忧,哭诉道,“徐郎只是心直口快,才这样说的……您快手下留情吧。”
瞧着戎叔晚无动于衷的神色,钟离策遂放心下来,故作姿态道,“既看在大家替你求情的份儿上,徐郎好好认错,朕今日或许能大发善心,饶你一命。”
徐正扉只扬颈冷笑,毫无畏惧,饱含厌恶憎恨的锋利目光紧紧盯住钟离策,“你杀我兄长,囚我老父,又伤害这万千无辜之人,岂能叫扉敬你!”
“纵君主死了,也轮不到你坐在这里充人!更何况,君主天佑,岂是你等贼子合谋,便可改换日月的!”
那刀贴近,蹭在肌肤上,划破潺潺血痕。房允急急哭道,“徐郎,你别说了!你快认个错吧!你……”
徐正扉忽朗声笑起来,身影微颤,“读书报国,九死犹未悔!九泉若能见我父兄,追随明君,也算我丈夫之身,忠勇一回!“
似浑然不觉那血肉之痛,徐正扉站定,笑够了方才开口。
↑返回顶部↑